秋意渐深,选秀之事如期进行。沈玉簪果然凭借其家世、才貌,毫无悬念地入选,被册为从五品才人,赐居蕙草宫西殿。
正如盛墨兰所料,曹皇后对沈玉簪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切。不仅时常召见说话,赏赐不断,更在宫务分配上,有意将一些能接触官家、展现才干的轻省差事交予她,明显是为其铺路,盼她能得圣心,分薄盛墨兰的恩宠。
然而,沈玉簪的反应却令曹皇后颇为失望,甚至有些恼火。这位沈才人,入宫后依旧保持着那份清冷孤高的姿态,对官家恭敬却疏离,几次官家有意临幸,她不是借口身体不适,便是以钻研书画、礼仪等理由委婉推拒。一次宫中夜宴,官家微醺,目光几次落在姿容出众的沈玉簪身上,暗示之意明显,沈玉簪却始终低眉垂目,宴席未散便称头晕,提前退下了。
“废物!真是烂泥扶不上墙!”坤宁殿内,曹皇后听完心腹回禀,气得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撂在桌上,“本宫为她苦心经营,她倒好,摆起那副才女的臭架子!真当这皇宫是她沈家的后花园,由得她清高不成?”
素心姑姑忙劝道:“娘娘息怒,沈才人年轻,许是面皮薄,又或是想端着些,引得官家更多怜惜也未可知。”
“怜惜?”曹皇后冷笑,“官家是何等人物?岂会一直热脸贴她的冷屁股!盛氏那个贱人,如今虽看似安分,谁知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固宠!再让沈玉簪这般下去,别说分宠,只怕官家那点耐心耗尽,她这辈子也就老死在西殿了!”
曹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:“去,传话给沈才人,就说明日午后本宫要考较她的《女则》《女训》,让她好好准备。若再这般不识抬举……”后面的话未说尽,但威胁之意已然明显。
与此同时,披香殿内,盛墨兰也正听着白芷的禀报。
“娘娘,沈才人又推了官家的临幸。皇后娘娘那边似乎动了怒,明日要召见沈才人,怕是要施压了。”
盛墨兰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,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。沈玉簪的反应,在她意料之中。她早已通过【洞察人心】观察过沈玉簪几次,此女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轻愁,并非是对宫廷生活的恐惧,更像是一种对过往的眷恋与无奈。入宫非她所愿,她心中……必然另有所属。
“白芷,你去安排一下,本宫要‘偶遇’这位沈才人。”
机会很快来临。次日,沈玉簪从坤宁殿出来,面色苍白,眼眶微红,显然是被曹皇后狠狠训斥了一番。她心神不宁,信步走到御花园较为偏僻的梅林附近,此时梅花未开,林木萧疏,更添几分凄凉。
盛墨兰适时出现,屏退左右,只带着白芷,仿佛也是来此散心。
“沈才人似乎心情不佳?”盛墨兰语气温和,并无贵妃的架子。
沈玉簪骤然一惊,连忙行礼:“臣妾参见贵妃娘娘。臣妾无事,只是……只是吹了风,有些不适。”
盛墨兰走近几步,目光落在沈玉簪尚未干透的眼角,轻叹一声:“这深宫之中,身不由己之事甚多。才人年轻,有些心事,也是常情。”她话锋一转,声音压得更低,“只是,有些路,一旦走上去,便再难回头。譬如,心中装着一个人,却要对着另一个人强颜欢笑,这其中的苦楚,本宫……或许能体会一二。”
沈玉簪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。她与表哥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,若非家族为了前程硬逼她参选,她早已与表哥成婚。这桩心事,她藏得极深,连贴身侍女都不尽知,盛贵妃如何得知?
盛墨兰看出她的恐惧,安抚地笑了笑:“才人不必惊慌。本宫并无恶意。只是见才人眉宇含愁,不似寻常闺怨,故有此猜测。在这宫里,多个朋友,总比多个敌人要好。尤其是,当有人想逼着你,去做你根本不愿做的事情时。”
沈玉簪心思电转,想起曹皇后今日的威逼利诱,再对比盛墨兰此刻温和的态度,心中天平已然倾斜。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泪水滚落:“贵妃娘娘明鉴!臣妾……臣妾实在不愿侍寝,心中……心中早已……”
“好了,不必说了。”盛墨兰亲手扶起她,“你的苦衷,本宫明白。曹皇后想用你来对付本宫,你可知道,若你依她所言得了宠,将来会是什么下场?不过是她手中一把更锋利的刀,用完即弃。而你心中那人,此生便再无缘法。”
沈玉簪泣不成声:“求娘娘指点迷津!臣妾……臣妾只想保全自身,若能……若能再得自由,便是粉身碎骨,也难报娘娘恩情!”
盛墨兰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:“自由?在这深宫,谈何容易。不过……若你肯信本宫,依本宫之计行事,或许,不仅能解你眼前之困,还能……让你得偿所愿。”
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,在盛墨兰心中成形。她要利用沈玉簪对曹皇后的恐惧和对外面情郎的思念,布下一局,让曹皇后自食恶果!
接下来的日子,盛墨兰与沈玉簪暗中往来数次。盛墨兰承诺,只要沈玉簪配合她演一场戏,事成之后,她自有办法让沈玉簪“病逝”出宫,与她的表哥双宿双飞。而沈玉簪需要做的,就是假意顺从曹皇后,取得其信任,然后在关键时刻,按照盛墨兰的指示,做一件事——一件足以将曹皇后彻底拖下水的事。
沈玉簪起初犹豫,但想到曹皇后的逼迫和渺茫的未来,又想到盛墨兰描绘的自由远景,最终咬牙答应。她开始对曹皇后表现得顺从起来,虽仍不愿侍寝,但在其他方面极力迎合,甚至主动向曹皇后请教如何管理宫务,如何讨好官家。曹皇后见其“开窍”,虽对其仍不侍寝有些不满,但也觉是个好兆头,逐渐将其视为心腹,一些更为隐秘的事情,也开始让她接触。
盛墨兰则在暗中布置一切。她通过父亲盛纮在宫外的人脉,悄悄找到了沈玉簪的那位表哥——一位姓柳的寒门举子,如今正在京中等候下次春闱。盛墨兰让人暗中接触柳生,许以钱财,并暗示若配合,将来可助他与表妹团聚。柳生对沈玉簪一往情深,得知心上人在宫中受苦,毫不犹豫地答应配合。
时机渐渐成熟。盛墨兰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绝佳的目标——徽柔公主的生母,苗婕妤。苗婕妤性子温和,不争不抢,因生育了官家目前唯一的公主徽柔而颇有地位。她与盛墨兰关系尚可,与曹皇后则只是表面客气。更重要的是,徽柔公主是官家的心头肉。
盛墨兰的计划是:让沈玉簪在曹皇后的“指使”下,对苗婕妤和徽柔公主下手,但手段不必狠毒,只需造成一些惊吓或轻微不适,然后“不慎”留下指向曹皇后的证据。届时,盛墨兰会“恰好”发现端倪,揭发此事。谋害皇嗣,其罪非小,尤其涉及官家最宠爱的公主,足以让曹皇后百口莫辩。而沈玉簪,作为被“胁迫”的执行者,在“关键时刻”反水指证曹皇后,便可顺势将自己摘干净,再由盛墨兰运作,假死脱身。
这是一步险棋,但收益巨大。
这日,曹皇后召见沈玉簪,言语间再次提及官家近日似乎对苗婕妤和徽柔公主格外上心,暗示盛墨兰失宠在即,催促沈玉簪抓紧机会。沈玉簪按照盛墨兰的吩咐,故作担忧道:“娘娘,盛贵妃根基已深,若只是分宠,恐怕难以动摇。除非……能让官家对她彻底厌弃……”
曹皇后眯起眼:“你有何想法?”
沈玉簪低声道:“徽柔公主是官家掌珠。若公主或是苗婕妤出了什么事,而此事又恰与盛贵妃扯上关系……官家盛怒之下……”
曹皇后心念一动,这确实是个狠辣却有效的法子。她仔细打量着沈玉簪,似乎想看清她是否真心。沈玉簪努力维持着镇定,眼中流露出对盛墨兰的“嫉恨”和对曹皇后的“忠诚”。
“此事风险极大,需从长计议。”曹皇后没有立即答应,但显然动了心。
数日后,曹皇后终于下了决心。她交给沈玉簪一包药粉,声称只是会让徽柔公主起些红疹、受些惊吓的药物,吩咐她找机会下在公主的饮食或贴身衣物上。并再三叮嘱,务必小心,不能留下任何把柄。
沈玉簪接过药粉,手微微颤抖。她知道,戏,就要开场了。她按照盛墨兰事先的交代,没有真的下药,而是将药粉偷偷换成了无害的花粉。然后,她选择在徽柔公主来蕙草宫附近玩耍时,假装失手,将掺了花粉的香囊“不小心”掉落在公主必经之路旁。同时,她故意让一个被盛墨兰暗中收买的小太监,“偶然”看到了她与坤宁宫宫女交接东西的一幕(实则交接的是普通香料)。
果然,徽柔公主碰到那香囊后,打了个喷嚏,皮肤微微发红,啼哭不止。虽无大碍,但足以引起轩然大波。苗婕妤心疼女儿,立刻禀报了官家。
赵祯闻讯大怒,下令彻查。盛墨兰“适时”站出来,提供了那小太监的“证词”,又“发现”了沈玉簪惊慌失措下“遗漏”的、带有坤宁宫标记的包装药粉的绢帕一角(实为盛墨兰早已准备好的伪造证据)。
铁证如山,矛头直指曹皇后和沈玉簪。
沈玉簪被带到御前,面对雷霆之怒,她按照盛墨兰所教,开始还咬紧牙关不肯说,在被用刑的威胁下,才“崩溃”地哭诉,是曹皇后以她家人的安危相威胁,逼她行事,那药粉也是皇后所给,她根本不知是何物,只是奉命行事。
“皇后娘娘说……说只要公主稍有不适,官家必会疑心盛贵妃命格冲撞……便可一石二鸟……”沈玉簪泣不成声,将曹皇后的“毒计”和盘托出。
曹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打得措手不及,她万万没想到,自己精心挑选的棋子,竟会反噬得如此彻底!她厉声否认,指责盛墨兰与沈玉簪串通陷害。
但盛墨兰准备充分,人证小太监、物证绢帕、药粉来源的追查隐隐指向曹家旧部俱全,加上沈玉簪声泪俱下的指证,以及赵祯本就对曹皇后之前散播流言的不满,局势对曹皇后极为不利。
赵祯看着沈玉簪,脸色阴云密布。他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沈氏玉簪,助纣为虐,本应处死,念其被胁迫,且未造成大恶,赐自尽!”
盛墨兰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不忍之色,叩首道:“官家,沈才人年轻无知,也是可怜人。能否……饶她一命,打入冷宫或废为庶人,也算全了上天好生之德?”她这是在为接下来的偷梁换柱做铺垫。
赵祯看了盛墨兰一眼,见她仁善,怒气稍缓,但君无戏言,沉吟片刻道:“既是你求情……便给她个全尸,改用毒酒,留个清白身子吧。此事交由你亲自监督执行。”
“臣妾……遵旨。”盛墨兰低下头,掩去眼底的精光。计划,成功了大半。
赵祯闭了闭眼,声音好似夹着寒风:“去请皇后来,所有人到殿外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