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噙霜得了女儿的授意，心中既有些忐忑，又有一股压抑多年的扬眉吐气之感。她如今是皇后生母，虽为平妻，但出入宫廷、结交命妇，比之王若弗竟也不遑多让，甚至因着墨兰的关系，更多了几分旁人难及的体面。
这日，恰逢几位与盛家相熟的官家女眷相约在忠勇府秦大娘子处听戏。如今秦大娘子对着林噙霜很是热络与客气。席间，自然少不了议论各家长短，不知怎的，话题便转到了儿女教养和祖母恩情上。
林噙霜捏着帕子，轻轻拭了拭并无需擦拭的嘴角，叹了口气，声音不大不小，恰好能让邻座的几位夫人听见：“说起来，这世间做长辈的，心思真是难测。有些事，当时觉得是为小辈好，可时过境迁再想想，未必不是存了私心。”
一位夫人好奇接话：“盛二夫人何出此言？可是想起了什么？”
林噙霜故作犹豫，压低了些声音，却又确保关键信息能清晰传递：“唉，本是不该说的旧事。只是如今看着我家六姑娘明兰，在侯府那般风光，就总忍不住想起她早逝的生母卫小娘。那般柔弱的一个人，当年若……若有人肯真心实意地拉她一把，未必就熬不过去那个坎儿。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众人好奇的脸，继续道：“你们是不知道，当年卫小娘身边，其实也不是全然没个明白人。只是……有些人啊，看得明白，却选择了沉默。许是觉得，没了亲娘依靠的孩子，才能更死心塌地地傍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吧？这人心啊，为了那点掌控之欲，竟能硬到如此地步……”
她的话说得云遮雾绕，并未指名道姓，但在座的都是人精，谁不知道盛家后宅那点事？卫小娘死后，最大的受益者是谁？自然是收养了明兰的盛老太太！林噙霜这番话，无异于在暗示，当年盛老太太对卫小娘的困境乃至死因是知情的，但为了将明兰牢牢抓在手中，她选择了冷眼旁观！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，很快便传遍了汴京的官眷圈子。自然也传到了宁远侯府，传到了盛明兰的耳中。
明兰正在查看府中账目，听到心腹丫鬟小桃神色慌张、吞吞吐吐地转述外间的风言风语时，执笔的手猛地一抖，一滴浓墨狠狠砸在账册上，迅速晕染开一片狼藉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她抬起头，脸色瞬间褪得血色全无，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“夫人，外头……外头都在传，说……说当年卫小娘的事，老太太她……她是知道的，却……”小桃不敢再说下去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明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，四肢百骸瞬间冰凉。她猛地站起身，眼前一阵发黑，几乎站立不稳。怎么可能？祖母……祖母待她如珠如宝，悉心教导，是她在这世上最亲、最信任的人！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对母亲的死知情不报？甚至……是为了让她只能依靠她？
不！定是有人污蔑！是林噙霜！那个害死她母亲的凶手！她如今仗着墨兰成了皇后，便敢如此颠倒黑白，污蔑祖母！
愤怒如同烈火，瞬间烧灼了她的理智。她恨不得立刻冲到林噙霜面前，撕烂她那张搬弄是非的嘴！然而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，不能。林噙霜如今身份不同往日，她若无凭无据地去闹，只会让事情更难堪，更坐实了流言，让祖母蒙羞。
可那怀疑的种子，一旦种下，便如同毒藤，疯狂地滋生蔓延，缠绕得她几乎窒息。她想起小时候，偶尔问及母亲，祖母那总是带着怜惜却又讳莫如深的眼神；想起府中一些老人提及母亲时，那欲言又止的神情；想起林噙霜每次见到她时，那混合着嫉妒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的眼神……
难道……难道真的……
明兰跌坐在椅子上，双手紧紧捂住脸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一边是血浓于水却印象模糊的生母，一边是恩重如山、抚育她成人的祖母。若流言为真，她该如何自处？她敬爱了十几年的祖母，竟是她生母悲剧的间接推手？这让她情何以堪！
这一夜，明兰彻夜未眠。泪水浸湿了枕衾，心中如同被撕裂般疼痛。她对林噙霜和墨兰的恨意达到了顶点，若不是她们，她何至于陷入如此痛苦挣扎的境地！
然而，祸不单行。
就在明兰被流言折磨得心力交瘁之时，宁远侯府的后院，也开始不太平起来。
那位姓朱的姨娘，不知何时，竟与汴京几位喜好风雅的清客文人有了诗文唱和。起初只是几首寻常的闺阁诗词流传出去，虽有些不合规矩，但也无伤大雅。可渐渐的，流传出的诗词里，开始隐隐带了些哀怨缠绵之意，什么“深锁侯门春欲晚”，“明珠暗投无人省”，字里行间，都在暗示自己在侯府中不受重视，空有才情却被埋没。
这消息不知怎的，就传到了顾廷烨的耳中。他本就因北疆军务与朝中一些文官闹得不愉快，心情烦闷，回府后听到下人议论朱姨娘的诗词在外流传，还带着这等怨怼之语，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。
他将明兰叫来，语气算不上严厉，却带着明显的不悦：“后院女子，当以贞静贤淑为本。朱氏虽有些才情，但诗词流传在外，终非好事。你身为嫡母主母，当约束管教，莫要让她失了侯府的体面。”
明兰心中正因祖母之事煎熬，骤然被夫君责备，又是为了一个她素来不喜的姨娘，委屈和怒火交织，却只能强行压下，垂首道：“侯爷教训的是，是妾身疏忽了。日后定当严加管束。”
然而，没等明兰想出妥善的办法约束朱姨娘，更棘手的事情发生了。某日朱姨娘去城外寺庙上香祈福，回府后便嚷嚷着腹痛不适，请了府医来看，竟诊出了近两个月的身孕！
这本是喜事，顾廷烨子嗣不丰，闻讯后脸上也见了笑意。可没过两日，朱姨娘便开始见红，虽极力保胎，孩子终究还是没保住。
朱姨娘哭得死去活来，一口咬定是有人害她。虽查无实据，但她身边一个被打发出去的小丫鬟却“无意”中透露，朱姨娘流产前，曾因一些琐事与夫人身边的房妈妈有过口角，当时房妈妈脸色很不好看。
这风言风语传到顾廷烨耳中，他虽不信明兰会行此恶毒之事，但联想到近日明兰因盛家流言神色郁郁，处理家事似乎也不如往日周全缜密，心中不免也存下了一丝疑虑。看向明兰的目光，少了几分往日的全然信任，多了几分审视。
明兰百口莫辩。她确实因祖母之事心烦意乱，对后院的关注不如从前，但她绝无害人之心！朱姨娘流产，她亦感痛心。可顾廷烨那怀疑的眼神，像一把钝刀，狠狠割在她的心上。
夫妻之间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。
坤宁宫中，墨兰听着秋纹的禀报，唇边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。
很好。明兰此刻，想必正沉浸在背叛与怀疑的痛苦中吧？被最敬爱的人可能“背叛”，被枕边人怀疑，这种滋味，她前世尝得够多了。
“告诉那个‘无意’透露消息的小丫鬟，她做得很好。找个由头，赏她家里一笔银子，打发得远远的，别再出现在汴京。”墨兰淡淡吩咐。
“是，娘娘。”秋纹应下，又道，“娘娘，盛家老太太那边，似乎也听到了风声，病了一场。”
墨兰挑眉：“哦？严重吗？”
“只是气急攻心，太医看了，说是静养即可。不过，老太太似乎……苍老了许多。”
墨兰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，那是赵祯前日刚赏的贡品，通体碧绿，价值连城。“年纪大了，是该好好静养。传本宫的话，赏些上好的药材和安神香给祖母，就说本宫惦记她老人家，让她务必保重身体。”
她的话语温和关切，眼神却冰冷如霜。盛老太太，这才只是开始。你精心培养的明珠，我会让她一点点失去光泽，连同你盛家最看重的清誉，一起拖入泥沼。你且好好看着，看着你所有的指望，如何在你面前，一点点破碎。
而明兰……我的好妹妹，这才只是开胃小菜。你倚仗的祖母，你信赖的夫君，都会慢慢离你而去。等你众叛亲离之时，我会让你知道，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。
宫灯初上，将墨兰的身影拉得长长的，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，如同潜行的暗影，无声无息，却已笼罩了目标的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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