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老太太的病,终究是灯尽油枯了。太医束手,回天乏术。消息传到宁远侯府,明兰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,踉跄着便要往盛家赶,却被顾廷烨拦下了。
“你如今身子也未大好,这般急匆匆地去,若是再晕倒,岂不让老太太更加担心?”顾廷烨看着明兰苍白消瘦的脸庞,语气虽仍带着惯常的严肃,但眼底深处,终究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这些日子,明兰昏昏醒醒,汤药不断,人也瘦脱了形,他再如何因朱姨娘和团哥儿之事对她心存芥蒂,见她如此,铁石心肠也软了几分。
“侯爷,那是我祖母!她……她快要不行了!”明兰泪如雨下,抓住顾廷烨的衣袖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,“求您让我去,让我去见祖母最后一面!”
顾廷烨看着她绝望哀恸的模样,心中终究一叹:“罢了,我陪你一同去。”
盛府上下,一片缟素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老太太躺在床上,气息微弱,眼神却异常清明,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模样都刻进心里。她看到明兰和顾廷烨一同进来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。
她先拉了明兰的手,枯瘦的手指冰凉,却用尽力气紧紧攥着,嘴唇翕动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明儿……祖母……对不住你……往后……要……要自己……立起来……” 千言万语的悔恨与担忧,最终只化作这断断续续的几句。
明兰泣不成声,只能拼命点头。
老太太的目光, 直直的盯着顾廷烨。她用尽最后的力气,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,紧紧盯着他,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,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:“顾……顾侯……我……我把明兰……交给你……你……你要待她好!莫要……莫要听信小人……寒了……结发妻子的心!她……她不易……”
她这话,是临终之人的肺腑之言,是看透了侯府波谲,对孙女婿最后的恳求与警告。她希望用自己的死,换来顾廷烨对明兰的怜惜与回护。
然而,听在本就因流言和朱姨娘之事对明兰心存不满的顾廷烨耳中,却完全变了味道。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
老太太为何偏偏在此时,当着所有人的面,如此严厉地“指责”他待明兰不好?还特意点出“莫要听信小人”?这“小人”指的是谁?朱姨娘吗?
他下意识地就认为,这定是明兰在老太太面前哭诉了什么,说了他的不是,说了朱姨娘的坏话!所以老太太才会在临终前,如此不给他颜面地“教训”他!
一股被质疑、被背叛的怒火,混合着对明兰“搬弄是非”的极度不满,瞬间冲散了他方才对明兰生出的那点怜惜。他本就身处高位,习惯了被人敬着捧着,何曾受过这等近乎指着鼻子的“教诲”?尤其还是在一个他内心认为“失职”的妻子娘家!
他看着哭得几乎晕厥的明兰,眼神彻底冷了下来。原来她这些日子的病弱,不只是为了祖母,更是为了博取同情,好在娘家告状,借祖母之口来压他!
盛老太太何等精明之人,虽然濒死,但顾廷烨那瞬间变化的脸色,那骤然冰冷的眼神,如何能逃过她的眼睛?她心中猛地一咯噔,瞬间明白了!
她弄巧成拙了!
她本想为孙女争取最后一点保障,却反而激起了孙女婿的逆反和猜忌!她看着顾廷烨那明显误会、甚至带着厌恶看向明兰的眼神,再想到明兰日后在侯府,不仅要面对虎视眈眈的妾室,疏远的亲子,还要面对一个因此事而彻底离心、甚至可能心生怨恨的夫君……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老太太急火攻心,一口气堵在胸口,指着顾廷烨,眼睛瞪得极大,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懊悔、惊恐与对明兰未来处境的深切担忧。她想解释,想挽回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,只有喉咙里发出可怕的“嗬嗬”声。
“祖母!祖母!”明兰吓得魂飞魄散,扑上去紧紧抱住老太太。
盛老太太死死抓住明兰的手,目光死死钉在顾廷烨身上,充满了不甘与绝望,最终,那抓着明兰的手猛地一紧,随即无力地松脱,脑袋一歪,彻底断了气。那双眼睛,至死未能闭上,里面写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担忧。
“祖母——!”明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,伏在老太太尚有余温的身体上,哭得肝肠寸断。
而顾廷烨,站在那里,看着眼前生离死别的一幕,看着明兰痛不欲生的模样,心中却没有多少悲伤,只有一股被冒犯的愠怒和更加深重的怀疑。他认定,老太太这临终遗言,定是明兰“运作”的结果。她不仅没能处理好后宅,教养好孩子,如今竟还学会利用娘家长辈来压他了!
盛老太太的丧礼,办得极为隆重。墨兰以皇后之尊,赐下奠仪,派了内侍吊唁,给足了盛家体面。林噙霜作为平妻,亦是风光无限,与王若弗一同接待命妇,看着昔日压自己一头的老太太如今凄凉故去,心中快意难以言表,只是碍于场面,强忍着罢了。
王若弗则是真心难过,哭了好几场。她虽与老太太不算十分亲近,但老太太毕竟是盛家的定海神针,如今一去,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再看一旁虽穿着素服却难掩志得意满的林噙霜,更是气闷,却也无可奈何,只能为了儿女,继续忍耐。
丧礼期间,顾廷烨对明兰极其冷淡,若非必要,绝不与她交谈一句。明兰沉浸在失去祖母的巨大悲痛中,加之身体本就虚弱,并未立刻察觉夫君态度更加恶劣的变化,或者说,她已经无力去顾及了。
而朱姨娘,在盛老太太的丧礼上,表现得格外低调谦卑,尽心尽力地帮着照顾团哥儿,寸步不离,在外人看来,简直比明兰这个嫡母更像个称职的母亲。她心中清楚,皇后娘娘要的就是侯夫人痛苦,要的就是侯爷与夫人离心。老太太的死,以及引发的侯爷对夫人的误解,简直是天赐良机。
她是个聪明人,深知自己能倚仗的,一是侯爷的宠爱是建立在对团哥儿的照顾上,二就是皇后娘娘的暗中支持。她从未想过背叛墨兰,那无异于以卵击石。她所要做的,就是在皇后娘娘划定的范围内,最大限度地攫取自己的利益——稳固在侯府的地位,争取更多的实际好处,甚至……如果可能,在将来,能否让自己的女儿得到更多?
她小心翼翼地执行着墨兰通过秋纹传递来的模糊指令——无非是让她继续“用心”照顾团哥儿,适时地在顾廷烨面前展现“委屈”与“懂事”,衬托明兰的“失职”与“冷漠”。这些指令与她的自身利益高度重合,她执行起来自然不遗余力,且毫无心理负担。
她甚至能“创造性”地发挥。比如,在顾廷烨因老太太之事对明兰冷脸时,她会抱着团哥儿,柔声对懵懂的孩子说:“哥儿要乖,莫要吵到爹爹和母亲。母亲心里苦,咱们要懂事。” 这话听着是劝解孩子,实则是往顾廷烨心里又扎了一根刺——看,连孩子都知道要“懂事”,偏偏她盛明兰却只知道“心里苦”,惹是生非。
团哥儿依赖地偎在她怀里,小手环着她的脖子,更是将这一幕“妾贤子孝”的画面深深烙印在顾廷烨眼中。
明兰的世界,在祖母去世后,仿佛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亮和温度。夫君视她如仇寇,儿子与她形同陌路,真心疼爱她的祖母带着对她未来的无尽担忧含恨而终……而她甚至不知道,这背后那双翻云覆雨的手,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处理着丧仪,接待着吊唁的宾客,心却早已如同死灰。
坤宁宫里,墨兰听着秋纹禀报盛老太太含恨而终、顾廷烨因此对明兰更加厌恶的详细经过,缓缓闭上了眼睛,唇角却勾起一抹极致冰冷而圆满的弧度。
祖母,您看到了吗?
您最疼爱的明兰,您寄予厚望的盛家明珠,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您带着对她未来的担忧离去,这很好。
这份担忧,会成为她余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。
而我的好妹夫,你的误解和怨恨,便是架在她脖子上最锋利的一把刀。
不错不错,游戏,还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