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,像是被谁猛地打翻了天河,放学时分,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教学楼顶,几乎要触碰到屋檐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很快就在玻璃上汇成蜿蜒的水痕,模糊了窗外的世界。林舒落收拾书包时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拉链,眉头微微蹙起,心里泛起一丝发愁——她早上出门时没看天气预报,忘了带伞,而父亲从不会管她是否淋雨,母亲那辆老旧的电动车,也经不起这样狂风暴雨的折腾,怕是根本没法来接她。
陈瑶收拾好书包,蹦蹦跳跳地走到她身边,拍了拍她的肩膀,语气轻快:“舒落,我爸开车来接我,一起走啊!正好顺路,送你到小区门口!”
林舒落心里一暖,刚要点头答应,就听见前排传来两个同学压低的议论声:“哎,你看,季怀秋也没带伞吗?他平时不都有人开车来接的吗?今天怎么回事?”
“不知道啊,这么大的雨,他该不会要淋着回去吧?”
她的心猛地一跳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下意识地抬头朝着教室门口望去。季怀秋正站在那里,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,目光落在窗外迷蒙的雨幕里,眉头微蹙着,显然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发愁,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困扰。
陈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瞬间明白了什么,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,轻轻推了她一把:“去吧去吧,我爸那边我跟他说一声就行,不碍事的。你跟季怀秋正好顺路吗?说不定能一起走,有个伴也不怕淋雨了。”
林舒落的脸瞬间红透了,像熟透的苹果,连耳根都热了起来,她连连摆手,声音带着几分慌乱:“不、不用了,真的不用,我等雨小一点再走就好,没关系的。”
可陈瑶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,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前推了两步,还朝着季怀秋的方向扬声喊了一句:“季怀秋!林舒落也没带伞,你们要是顺路的话,不然一起走呗?互相有个照应!”
季怀秋闻声转头看来,目光落在林舒落身上,先是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会被突然叫到,随即反应过来,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,眉眼弯弯,像雨后初晴的阳光:“我家在清雅园,你呢?顺路的话正好一起。”
“我、我也在清雅园!”林舒落几乎是脱口而出,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,快得像是要跳出来。其实她家住的是清雅园旁边那片老旧的棚户区,和这个高档小区只隔了一条窄窄的马路,根本算不上真正的“顺路”,可在那一瞬间,她实在没忍住,说了一个小小的谎,只想多拥有一点和他相处的时间。
“那正好。”季怀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,轻轻搭在头顶,形成一个小小的遮挡,“雨太大了,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,这样遮着能少淋点雨,走吧。”
林舒落跟着他走出教学楼,雨点瞬间砸了下来,带着刺骨的凉意。外套撑起的小小空间里,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,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,混合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,格外好闻。雨点密集地打在布料上,湿意很快透过衣料渗进来,凉丝丝的,可她却觉得浑身发烫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。两人并肩走着,距离很近,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,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呼吸声,连脚步都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,一步一步,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“你的数学卷子,最后一道附加题做得很好。”季怀秋忽然开口,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像一股暖流,淌过林舒落的心底。
林舒落愣了一下,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,脸颊更烫了,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:“啊……那个题,我想了好久才做出来的,还不确定对不对,没想到居然对了。”
“思路很清晰,步骤也很完整,几乎没什么瑕疵。”他转头看了她一眼,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,语气认真,“其实那道题难度不小,班里做对的人不多,你很厉害。”
被他这样直白地夸奖,林舒落的脸颊几乎要烧起来,她攥紧了衣角,低着头小声说:“谢谢你,我只是运气好而已,刚好想到了解题方法。”
“不是运气。”季怀秋的声音很认真,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,“我看过你的作业和错题本,整理得非常细致,每一道错题都标注了错误原因和正确思路,能看出来你真的很努力,这都是你应得的。”
他竟然注意到了她的错题本。林舒落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眼眶微微发热。从小到大,除了陈瑶偶尔的鼓励,很少有人会这样肯定她的努力。父亲只会骂她没用、废物,母亲只会默默流泪,从不敢为她说一句话,她早已习惯了自我否定,习惯了把自己缩在角落里,可季怀秋的这几句话,却像一束温暖的光,照亮了她心底那个积满尘埃的自卑角落,让她觉得,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。
走到清雅园门口时,雨势稍微小了一点,变成了细密的雨丝。季怀秋停下脚步,把搭在头顶的外套取下来,递给她:“拿着吧,你还要走一段路,别淋感冒了。”
“不用不用,你也需要伞的!我真的没关系!”林舒落连忙推辞,双手往后缩,不肯接。
“我家就在里面,跑两步就到了,没关系的。”他不由分说地把外套塞进她手里,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持,嘴角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,“明天记得还我就好,我们教室见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冲进了雨幕里,白色的T恤很快被细密的雨水打湿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,可即便如此,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,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白杨。林舒落攥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,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小区深处,心里又暖又涩,像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她攥着那件黑色外套,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,快步朝着旁边的棚户区走去。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角,顺着发梢滴落,冻得她浑身发抖,可她却把外套护得严严实实,生怕它被雨淋湿一点点,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。回到家时,父亲不知道又去哪里了,母亲正坐在门口焦急地张望,看到她浑身湿透地回来,连忙起身拿过毛巾,一边给她擦头发,一边心疼地念叨:“怎么淋成这样了?怎么不等等雨停再回来?”看到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外套,母亲疑惑地问:“这是谁的衣服?”
“是……是同学的,借我挡雨的。”林舒落含糊地回答,避开了母亲的目光,连忙把外套拿到阳台上,小心翼翼地挂起来晾干,还特意找了块干净的布,轻轻擦拭着上面沾染的少许雨滴。
第二天一早,林舒落把叠得整整齐齐、带着阳光气息的外套带到学校,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肚里,心里既期待又紧张,像揣了只小兔子。早读课开始后,季怀秋走进了教室,他穿着一件新的浅灰色卫衣,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,看起来精神奕奕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,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林舒落犹豫了很久,手指在桌肚里反复摩挲着外套的衣角,直到下课铃响起,才鼓起毕生的勇气,抱着外套走到他的座位旁,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季怀秋,谢谢你的外套,还给你。”
季怀秋抬头看她,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,像春日里的暖阳:“不客气,你没感冒吧?”
“没有,谢谢你关心。”她把外套轻轻放在他桌上,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,温热的触感传来,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猛地躲开,只是像触电般僵了一下,便飞快地收回了手,脸颊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。
“对了。”季怀秋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数学错题集,递给她,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,“这里面有几道题,和你上次做的那道附加题类型很像,还有一些平时容易出错的题型,你可以看看,或许对你有帮助。”
林舒落惊讶地看着他递过来的错题集,封面干净整洁,没有一丝褶皱,里面的字迹工整清秀,和他本人一样,每一道题都详细标注了解题思路、易错点和拓展方法,看得出来是花了很多心思整理的。她连忙双手接过,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:“谢谢你,太麻烦你了,我……我一定会好好看的。”
“没关系,互相学习而已。”他笑了笑,眼底的光温柔得像要溢出来,“有不懂的地方,也可以随时问我。”
回到座位上,林舒落翻开那本错题集,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工整的字迹,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,温暖又酸涩。她知道,季怀秋的这份善意,或许只是出于同学间的友好和帮助,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,可对她来说,却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,照亮了她灰暗而压抑的生活,让她在满是阴霾的日子里,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。
她拿出笔,在错题集的扉页上,用很小很小的字迹,轻轻写下了一行字:“谢谢你,季怀秋。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书包里,像珍藏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。
只是她不知道,当她转身离开时,季怀秋看着她清瘦的背影,指尖轻轻摩挲着刚才不小心碰到她的地方,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笑意,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。他口袋里的日程表依旧密密麻麻,被母亲安排得满满当当,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开始期待每天的数学课,期待看到那个坐在后排、低着头认真做题的清瘦身影,期待能和她说上几句话,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,也能让他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。
命运的齿轮,在那个深秋的雨夜里悄然转动。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,那些不经意间的温柔,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关注,终将在未来的日子里,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温暖的网,将两个原本平行、毫无交集的人,紧紧缠绕在一起。而林舒落心底那颗名为“心动”的种子,也在这份温柔的滋养下,悄悄冲破土壤,发了芽,带着微弱却执着的生命力,努力地生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