竞赛

物理竞赛的备赛时间定在每周六下午，学校特意腾出了一间朝南的空教室作为专属自习室，窗外就是几棵枝繁叶茂的香樟，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进来，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林舒落原本没打算参加——她的物理成绩不算顶尖，比起那些天赋异禀的同学，总觉得自己差了一截，可当季怀秋拿着竞赛报名表，站在她课桌旁，轻声问她“要不要一起备赛？有个伴也能互相督促”时，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。她不是贪图竞赛的荣誉，只是想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机会，多陪他走一段路，多拥有一些属于他们的独处时光。

第一次去自习室，林舒落提前十分钟到了，推开门却发现季怀秋已经坐在那里。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，面前摊着厚厚的竞赛教材和一本题集，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落在他柔软的发顶，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，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。听到开门声，他抬眸望过来，眼底瞬间漾开温和的笑意，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，声音清润：“给你留了位置。

林舒落走过去坐下，才发现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，杯壁还带着暖意，冒着淡淡的热气。“楼下便利店买的，怕你下午犯困，热牛奶能提神。”他低头翻着教材，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为之，可林舒落握着温热的杯身，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底，让她整个人都暖得发烫，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。

自习室里很安静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，偶尔夹杂着翻书的轻响。林舒落对着一道复杂的力学题皱紧了眉头，草稿纸上写满了演算步骤，反复算到第三遍，得到的结果还是和标准答案对不上，难免有些沮丧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角。身旁的季怀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，没有说话，只是悄悄递过来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。她小心翼翼地展开，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解题的关键思路，甚至标注出了她可能出错的步骤，简洁明了，一眼就能看懂。

顺着他的提示重新演算，林舒落果然豁然开朗，难题迎刃而解。她转头想道谢，却见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教材，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格外柔和，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，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，认真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她忽然想起上次在校门口看到的、他被母亲训斥后落寞的背影，心里涌上一丝心疼，忍不住拿起笔，在纸条背面写下：“奥数集训，你真的要去吗？”

季怀秋看到纸条，握着笔的手顿了顿，抬眸看了她一眼，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无奈，有妥协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，随即低下头，在纸条上快速回复：“我和我妈谈过了，她说可以先试试物理竞赛，但奥数不能落下——周末上午去集训，下午来这里备赛。”

字迹末尾，他还画了个小小的叹气表情，圆圆的脸蛋配着向下弯的嘴角，笔画稚嫩又可爱。林舒落看着那个小小的符号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，心里的沉闷散去了不少。她能想象到他和母亲谈判时的模样，一定是脊背挺得笔直，语气却带着几分妥协的倔强，像一只不肯轻易认输的小兽。

从那以后，每周六就成了林舒落最期待的日子。上午她在家安安静静地刷题，把物理知识点梳理一遍，下午一到时间，就迫不及待地奔赴学校，和季怀秋并肩坐在自习室里。遇到难懂的物理公式，他会耐心地给她讲解，从原理到应用，一遍又一遍，直到她完全理解；他奥数集训时记的笔记杂乱，她就帮他重新整理，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和易错点，让笔记变得清晰易读。遇到解不出的难题，两人就凑在一起小声讨论，脑袋靠得很近，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，又像触电般飞快地分开，只留下脸颊的灼热和心底的悸动。

季怀秋的母亲还是会时不时来学校“抽查”，每次看到林舒落和他坐在一起，眼神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，像在打量什么可疑的东西。有一次，她甚至直接走进自习室，目光在两人紧挨着的胳膊上扫过，语气冷淡又疏离：“怀秋，时间到了，该去奥数班了。”

季怀秋的眉头微微蹙起，眼底闪过一丝不悦，却还是顺从地站起身，转头对林舒落说：“我先去了，你要是有不懂的题，先标记下来，等我回来给你讲。”他的声音很稳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，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，不用担心。

林舒落点了点头，看着他跟着母亲走出教室，心里却有些不安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季母对自己的不喜，或许在她眼里，自己就是个成绩普通、家境不好，还会耽误季怀秋前程的“坏学生”。这种想法让她有些自卑，甚至开始怀疑，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些鸿沟——家境的差距、成绩的悬殊、季母的反对，是不是真的无法跨越。

那天下午，季怀秋回来时，神色有些疲惫，眼底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烦躁，连平日里挺拔的脊背都微微垮了下来。“我妈说，让我以后少和你待在一起。”他坐在座位上，沉默了许久，才低声开口，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低落，“她说，你成绩一般，会影响我备战竞赛，耽误我的前途。”

林舒落的心猛地一沉，像被一块巨石砸中，瞬间凉了下去，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。果然，她还是配不上他，还是会被嫌弃。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，用力眨了眨眼睛，把眼泪逼回去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：“没关系，以后我……我就不来了，不耽误你。”

“不是的！”季怀秋立刻打断她，语气急切又慌乱，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，“我没有答应她。林舒落，你很好，一点都不影响我，反而……反而和你一起学习，我才觉得踏实，才更有动力。”

他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，说完脸颊微微泛红，眼神却格外坚定，像淬了光的星辰：“物理竞赛是我喜欢的，和你一起备赛，是我想做的事情。我不会因为我妈的话，就放弃这些，更不会放弃……和你一起的时光。”

他顿了顿，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泪光，声音放柔了许多，带着小心翼翼的哄劝：“以前我什么都听我妈的，觉得只要按她说的做，就是对的，就是为我好。可遇见你之后，我才知道，有些事情，是需要自己争取的，不能一味妥协。”

林舒落怔怔地看着他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顺着脸颊滑落，砸在手背上，冰凉的触感却让心里暖暖的。这不是委屈的泪，而是感动的泪。他竟然为了她，反抗了强势的母亲；他竟然把她，当成了值得去争取的东西。

季怀秋慌了神，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，抽出一张递给她，语气带着无措：“你别哭啊，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我只是不想你离开。”

“我没有哭，”林舒落吸了吸鼻子，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，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笑容，“季怀秋，谢谢你。”

谢谢你，让我觉得自己也可以被珍惜；谢谢你，愿意为我勇敢一次；谢谢你，让我在这段灰暗的日子里，看到了光。

那天下午，两人没有再做题，只是并肩坐在窗边，聊了很多很多。季怀秋说起他从小被母亲严格要求，一言一行都要符合“优秀”的标准，没有自己的选择权，连兴趣爱好都要为成绩让路，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奥数，却被迫学了好几年；林舒落则说起父亲无休止的辱骂和母亲的沉默，说起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，说起遇见他之后，自己才慢慢生出了一点对未来的期待。

他们像两颗孤独的星，在茫茫宇宙中独自闪烁，却在彼此的倾诉中，找到了共鸣与慰藉。原来，他们都是被困在某种枷锁里的人，都渴望挣脱束缚，都向往自由与温暖，却因为遇见了对方，生出了挣脱的勇气和力量。

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，将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叠在一起，紧紧相依，仿佛再也不会分开。林舒落看着身边的少年，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：或许这场小心翼翼的心动，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；或许他们之间的距离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；或许，他们真的可以一起，走向更远的地方。

物理竞赛的初赛越来越近，两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亲密。他们会一起在食堂吃午饭，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和辣椒，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她；他们会一起在晚自习后绕着操场散步，月光洒在他们身上，拉长了彼此的身影，聊着学业，聊着校园里的趣事，偶尔沉默，也不会觉得尴尬。季怀秋会自然地帮她拎沉重的书包，林舒落会给他带自己做的便当——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，却让从小吃惯了保姆做的饭、外卖的季怀秋，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滋味。

只是季母的反对从未停止，甚至变本加厉。她不仅每天给季怀秋发长长的微信，催促他专心学习，不准和林舒落走得太近，还找过班主任，希望能把两人调开座位，理由是“避免相互影响”。班主任倒是通情达理，知道两人是在互相帮助、共同进步，只是找季怀秋谈了谈，劝了劝他“以学业为重，处理好人际关系”，并没有真的调座位。

季怀秋把这些压力都悄悄藏在心里，不想让林舒落担心。可林舒落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疲惫，他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重，有时候会在自习时不知不觉地睡着，眉头还微微蹙着，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。

她知道，他在硬扛。一边是母亲日复一日的压力和指责，一边是奥数集训和物理备赛的双重负担，还要分出精力照顾她的情绪，不让她受委屈。林舒落心里既心疼又愧疚，总想为他做点什么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，只能更加用心地帮他整理笔记，变着花样给他带便当，在他疲惫的时候，递上一杯温热的水。

初赛那天，天气格外晴朗，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，阳光明媚得让人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。林舒落特意起了个大早，在厨房里忙碌了很久，给季怀秋做了他喜欢吃的三明治，里面夹了新鲜的生菜、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和火腿，还在便当盒里放了一张小小的纸条，上面写着：“你一定可以的，我在考场外等你，等你凯旋。”

走进考场前，季怀秋接过便当盒，指尖碰到她的手，温暖而柔软。他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担忧，忽然伸出手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，动作很轻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，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。

“等我出来，带你去吃冰淇淋，庆祝我们初赛结束。”他笑着说，眼底的疲惫被明亮的光芒取代，满是自信与温柔。

林舒落点了点头，看着他转身走进考场的背影，心里默默祈祷着，希望他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，希望他们的努力都能有回报。她不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会如何，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还会面临多少阻碍，可她知道，只要能和他一起面对，就有勇气对抗一切困难。

考场外的香樟树下，林舒落站在温暖的阳光里，手里攥着那张写满祝福的纸条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她心里的那颗名为“心动”的种子，早已在一次次的靠近、守护与陪伴中，冲破土壤，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模样。而这场始于秋光、藏在香樟叶影里的心动，终将在时光的浇灌下，绽放出最绚烂、最坚韧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