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老院的铁门推起来“吱呀”响,像生了锈的骨头在摩擦。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樟树,叶子上挂着晨雾的水珠,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。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,听李建军问起“陈阿婆”,手里的扫帚顿了顿,脸色沉了下来:“你们找她干啥?那老太太怪得很,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,见了人就骂,还总说‘潭里的东西来抓她’。”
“我们是来问双溪村的事。”李建军掏出记者证,护工的眼神变了变,叹了口气,领着他们往走廊尽头走:“上个月也有个年轻人来问,刚提‘双溪村’三个字,老太太就拿杯子砸人,你们可得小心点。”
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,混着老人身上的霉味。最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“砰砰”的响声,像是有人在砸墙。护工敲了敲门:“陈阿婆,有人来看你。”
里面的响声停了,过了几秒,门被猛地拉开。一个老太太站在门口,头发花白稀疏,贴在头皮上,身上穿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斜襟旧衣,右手食指缺了半截,伤口处的皮肤皱巴巴的,像晒干的树皮。她的眼睛浑浊得像迷魂潭的水,扫过李建军和王小雅,最后落在李建军的脸上,突然定住了。
“你……你左眉上的疤……”陈阿婆的声音又干又哑,像砂纸在磨木头,她往前凑了两步,枯瘦的手突然抓住李建军的胳膊,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,渗出血珠,“你是老李家的娃?是那个走阴人的孙子?”
李建军疼得皱了皱眉,却没挣开——陈阿婆的反应,印证了他的猜测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片,是爷爷年轻时的样子,照片里的人举着铜罗盘,站在双溪村口的老槐树下,左眉上的疤和李建军的位置一模一样。
陈阿婆看见照片,突然浑身发抖,手一松,照片掉在地上。她往后退了两步,撞在门框上,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:“老李家的……你咋来了?那地方不能来啊,潭里的东西还在等你呢!”
王小雅赶紧捡起照片,递回给李建军,小声说:“阿婆,我们就是想问问,1983年双溪村的人,到底去哪了?”
“去哪了?”陈阿婆突然笑起来,笑声又尖又细,像指甲刮过玻璃,“都去潭里了!都被水猴子带走了!”
她拉着李建军和王小雅进了屋,房间很小,只有一张床、一个木柜,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年画,画的是“门神驱邪”。陈阿婆坐在床边,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一小撮银白色的毛发,细得像蚕丝,放在手心泛着冷光,摸起来像冰。
“这是水猴子的毛。”陈阿婆的声音压得很低,眼睛盯着布包,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,“1983年暴雨前三天,村长把全村人叫到晒谷场,说水猴子托梦给他,要37条本地魂,不然就淹了整个村子,连邻村都不放过。”
李建军攥紧了拳头——爷爷的日记里提过“水猴子”,说它是潭底的精怪,靠吸食魂魄续命,可他一直以为是村民编造的传说。
“我们怕啊!”陈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村里的娃都还小,要是水猴子真淹了村,娃们都活不成。村长说,只要给了37条魂,水猴子就保证不找后代的麻烦。我那时候女儿在县城要生孩子,提前走了,走的前一天,在潭边捡到这撮毛,想着留个证据,万一……万一能有人来救他们。”
“我爷爷当年是不是去了双溪村?”李建军突然问。
陈阿婆的身子一僵,点了点头:“你爷爷是个好人,他听说后,连夜从邻村赶过来,要阻止我们。可村长说他是来坏大事的,带着几个后生把他打晕了,扔在老槐树下。你爷爷的罗盘,就是那时候掉进潭里的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:“你爷爷醒了后,在潭边守了三天三夜。第四天早上,他看见我们手拉手往潭里走,想冲过来拦,可潭里突然掀起巨浪,水猴子的声音从浪里传出来,说‘下次找你孙子要魂’,你爷爷才不敢再上前。”
王小雅突然“呀”地叫了一声,她放在腿上的学生名册掉在地上,最后一页朝上。李建军低头一看,原本的红“√”全变成了“×”,最下面多了一行铅笔字,字迹歪扭,和之前的纸条一模一样:“李建军,子时到了,洞开了。”
陈阿婆看见名册,突然尖叫起来,抓起布包往李建军手里塞:“快拿着!这毛能辟邪,水猴子怕它!子时一到,潭底的洞就开了,它要找你补魂了!你爷爷欠的,它要找你还!”
李建军接过布包,指尖碰到银白色的毛发,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,却不像潭水那样刺骨,反而带着点暖意。他看了眼手机,时间刚好是23:59,窗外突然传来“滴答”声,和办公室、三轮车里听到的一样,清晰地落在窗玻璃上。
他跑到窗边,掀开窗帘——养老院楼下的积水里,浮着个铜色的东西,正是他掉进潭里的罗盘!罗盘的指针指向双溪村的方向,边缘还缠着几根银白色的毛发,和陈阿婆布包里的一模一样。
积水里的罗盘突然转了起来,指针越转越快,水面泛起细小的波纹,像有东西在水下推着罗盘,慢慢朝养老院的方向漂过来。陈阿婆躲在床角,双手抱头,嘴里反复念叨:“来了,它来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