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，苏念站在了总裁办外间的助理办公室门口。
这里与楼下行政部的开放式办公区截然不同。空间更加私密和安静，铺设着吸音地毯，装修是更高级的灰黑色调。外间共有三个工位，除了她，另外两位是陆宴辞的首席秘书安娜和一位资深男助理周明。此刻，他们都已就位，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。
苏念的出现，让安娜和周明同时抬起头。安娜的目光锐利如鹰，带着职业性的审视，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，然后公式化地点头示意她进来。周明则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，便重新投入工作，态度疏离。
她的工位被安排在离总裁办公室门口最近的位置，仿佛是为了方便里面的人随时“召唤”。这个认知让苏念如芒在背。
她刚放下包，内线电话就响了，是安娜的声音，言简意赅：“苏念，进来一下。”
苏念的心一提，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里间办公室的门。
安娜正在快速交代工作：“……陆总十点有个董事会，下午两点约见了星耀传媒的王总，这是相关背景资料。另外，陆总习惯喝现磨的蓝山，不加糖不加奶，水温八十五度，每两个小时更换一次。这些以后由你负责。”她将一叠文件和一张便签递给苏念，语速快得像是在发射子弹。
“我？”苏念愣住了，这种贴身的事务，通常不都是秘书做的吗？
“是的，这是陆总亲自交代的。”安娜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，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，“还有，总裁办公室的日常整理，会议前后的准备，也归你。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苏念垂下眼睫，接过了文件和便签。她知道，这是陆宴辞“游戏”的一部分，用这些琐碎的、近乎仆役的工作来磨蚀她的自尊，让她时刻牢记自己的“身份”。
“很好。”安娜点点头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
苏念看着手中那张写着咖啡要求的便签，感觉像握着一块烙铁。她走到那台昂贵的咖啡机前，笨拙地操作着。她家境不错，在家里很少做这些，此刻不免手忙脚乱。
当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将那杯按照“圣旨”要求冲泡好的咖啡端进总裁办公室时，陆宴辞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。
“……嗯，你看着处理，不用事事问我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，“我花钱请他们来，不是让我教他们怎么做事。”
苏念屏住呼吸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，将咖啡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，准备立刻退出去。
“站住。”
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苏念的脚步僵住。
陆宴辞挂了电话，转过身，目光先落在桌上的咖啡杯上，然后才缓缓移到她脸上。
他端起咖啡，甚至没有喝，只是凑近闻了一下，眉头便蹙了起来。
“温度不对。”他放下杯子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，“重泡。”
苏念咬紧下唇，一股委屈和怒火冲上头顶，但她强行压了下去。她知道，反抗只会带来更多的羞辱。
“是，陆总。”
她默默地端起那杯被否决的咖啡，转身走了出去。
第二次，她用了温度计，确保水温精准地控制在八十五度。
当她再次将咖啡送进去时，陆宴辞正在看文件。他依旧没有喝，只是用指尖碰了碰杯壁。
“太烫了。”他头也不抬，语气淡漠。
苏念的手指蜷缩了一下，没有说话，再次端起杯子。
第三次，她特意让咖啡稍微凉了一会儿才送进去。
这一次，陆宴辞终于端起杯子，抿了一小口。随即，他眉头皱得更紧，直接将杯子顿在桌上，深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，弄脏了光洁的桌面。
“味道不对。豆子的风味全被你糟蹋了。”他抬起眼，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，“苏念，连杯咖啡都泡不好，寰宇要你这样的实习生有什么用？”
这句话像一根毒刺，狠狠扎进了苏念心里。所有的努力和忍耐在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。她可以接受工作上的严格要求，但不能接受这种人格上的贬低和践踏！
她抬起头，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，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：“陆总，我的专业是表演和戏剧理论，不是咖啡冲泡。如果您需要一个专业的咖啡师，或许应该去专门的机构聘请。至于我的工作能力，我希望您能通过我处理实际业务来评判，而不是一杯咖啡。”
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安娜和周明站在外间，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，但能感觉到里面骤然降低的气压，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陆宴辞显然没料到她会反击。他微微眯起眼睛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审视着眼前这个明明害怕得指尖都在发抖，却依然倔强地挺直脊梁的女孩。
愤怒之余，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掠过心头。
“牙尖嘴利。”他冷哼道，但语气里的冰霜似乎散去了一丝，“看来你对自己的‘业务能力’很有信心？”
他没有再纠结于咖啡，而是将手边厚厚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。
“这是寰宇近三年所有投资项目的背景资料和市场分析报告。”他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，“今天下班之前，把它们全部看完，并且整理出一份摘要，重点标注出你认为成功的关键点和潜在的隐患。”
那叠文件，目测至少有十几厘米厚，别说下班前看完并整理摘要，就是粗略翻一遍，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这又是新的刁难。
苏念看着那叠如同小山般的文件，心脏沉了下去。她知道，这是他对她刚才顶撞的惩罚，也是一个下马威。
她没有争辩，也没有露出任何畏难的情绪，只是走上前，用力抱起了那叠沉重的文件。
“是，陆总。我会尽力完成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，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簇不服输的火苗。
回到工位，苏念没有任何迟疑，立刻投入了工作。她屏蔽了周围的一切，全身心地扎进了那些枯燥繁复的数据和报告里。阅读、理解、提炼、归纳……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。
安娜和周明偶尔会投来诧异的目光，似乎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实习生为何如此拼命，更不认为她真的能完成这个离谱的任务。
午餐时间，周明和安娜相继离开去吃饭。苏念仿佛没有听见，只是飞快地啃了几口自己带来的面包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和文件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办公室外间的键盘敲击声几乎没有停歇过。
下午四点，当安娜再次进入总裁办公室送文件时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苏念的电脑屏幕，惊讶地发现她正在制作的PPT已经初具雏形，逻辑清晰，重点突出。
下午五点，下班时间到。周明和安娜收拾东西准备离开。
苏念依旧稳坐在工位上，手指在键盘上飞舞，神情专注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，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，与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形成了奇特的对比。
五点四十分。
苏念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字，保存文档。她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和手腕，深吸一口气，抱起笔记本电脑和打印好的摘要，再次走进了总裁办公室。
陆宴辞似乎也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，正松着领带，脸上带着一丝疲惫。看到她去而复返，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
“陆总，这是您要的项目摘要和分析报告。”苏念将电脑和打印稿放在他面前，声音平静，听不出喜怒，“所有近三年的主要项目都在里面了。成功点我归纳了五点共性，潜在风险总结了三大类，并附上了我个人基于市场趋势的简要建议。”
陆宴辞没有说话，拿起那份打印稿，快速浏览起来。
越看，他脸上的漫不经心就越少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惊讶和审视。
这份摘要条理清晰，重点明确，甚至在某些风险点的洞察上，展现出了超越她年龄和阅历的敏锐。虽然有些建议还显得稚嫩，但框架和思路是对的。最关键的是，她真的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，消化了如此海量的信息，并输出了有价值的成果。
他抬起眼，重新打量站在面前的女孩。她脸色有些苍白，眼下有淡淡的青黑，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，里面充满了完成挑战后的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。
办公室里一片寂静，只有陆宴辞指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。
他放下打印稿，目光深沉地落在苏念脸上，久久没有说话。
苏念的心缓缓提了起来。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新一轮的嘲讽，还是……
终于，陆宴辞开口了，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：“看来，你也不全是花瓶。”
这句话算不上夸奖，甚至依旧带着他固有的刻薄。但比起之前纯粹的否定，已然是天壤之别。
他没有评价报告的内容，也没有说“通过”或者“不通过”。他只是将打印稿放到一边，然后拿起内线电话，拨通了安娜的分机。
“安娜，通知项目部，明天上午九点的项目复盘会，苏念列席。”
说完，他直接挂了电话，不再看苏念，仿佛她已经不存在。
“出去吧。”
苏念愣住了。
列席项目复盘会？这意味着什么？是他认可了她的工作？还是……又一个更高级的、她尚无法理解的“游戏”环节？
她看着那个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电脑屏幕的男人，侧脸在灯光下冷硬如雕塑。她完全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。
这场无声的交锋，她似乎勉强守住了一丝尊严，但她能感觉到，自己正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，推向一个更未知的漩涡中心。
她默默地退出办公室，轻轻带上门。
门合上的瞬间，办公桌后的陆宴辞，目光从屏幕上移开，再次落在那份字迹工整、思路清晰的摘要报告上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深邃的眼眸中，掠过一抹极难察觉的、名为“兴趣”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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