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，出乎苏念的意料，风平浪静。
陆宴辞没有再刻意刁难她，那些令人难堪的贴身事务（如冲泡咖啡）也被交给了安娜。他待她，真正像一个上司对待一个普通的下属——布置工作，听取汇报，言简意赅，公事公办。甚至在她送文件进去时，他连眼皮都很少抬一下。
这种正常的、不带任何暧昧与压迫的工作环境，正是苏念最初所期望的。然而，不知为何，她心里反而更加不安。这平静太不真实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。以陆宴辞的性格，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她？
她不敢放松警惕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和准备顾言深的试镜中。只有在研读剧本、揣摩角色时，她才能暂时忘记寰宇的一切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。
周五下午，苏念正在整理会议纪要，内线电话响了，是陆宴辞。
“进来一下。”
苏念的心微微一紧，放下手头工作，走了进去。
陆宴辞正在批阅文件，头也没抬，只是用钢笔指了指桌上的一份装帧精美的企划书。“下个月，公司有一个重点公益项目，与山区艺术教育相关。这是初步方案，你看一下。”
苏念有些疑惑地拿起企划书。这种级别的项目，通常轮不到她一个实习生插手。
“项目需要找一个形象正面、有亲和力的代言人，同时也要跟进后续的落地执行。”陆宴辞终于抬起头，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，“你科班出身，对艺术教育有理解，形象也符合。这个项目，由你主要跟进，直接向我汇报。”
苏念愣住了。
这不是刁难，相反，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机会！一个能让她在公司崭露头角、摆脱“花瓶”印象的绝佳平台。公益项目做得好，对个人声誉和职业发展都有极大助益。
他这是什么意思？打一巴掌，再给个甜枣？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苏念没有立刻接受，警惕地问。
陆宴辞放下钢笔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神情淡漠：“公司用人，看的是能力和适合度。我认为你适合，仅此而已。还是说，你对自己没信心，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？”
他用上了激将法。
苏念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企划书，内心剧烈挣扎。她渴望证明自己，这个机会如同沙漠中的甘泉。可这是陆宴辞给的……她怕这里面藏着更深的陷阱。
最终，对专业的渴望压倒了对陆宴辞的警惕。苏念接下了这个任务。
“我会尽力做好。”她郑重地说。
陆宴辞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，转瞬即逝。“嗯。出去吧，下周一我要看到详细的执行草案。”
接下来的整个周末，苏念几乎不眠不休。她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，咨询了业内朋友，结合企划书的内容，呕心沥血地撰写了一份详实且富有创意的执行草案。连准备顾言深试镜的时间都被大幅压缩。
周一早上，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，将草案放在了陆宴辞桌上。
陆宴辞仔细地翻阅着，速度不快。办公室里很安静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苏念站在桌前，手心微微出汗，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。
良久，他合上草案，抬头看她，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惊讶，以及……某种算计得逞的满意？
“超出预期。”他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，这对于要求严苛的陆宴辞来说，已是极高的赞誉。“细节很到位，尤其是引入线上艺术课程和艺术家支教环节的构想，很有亮点。”
苏念悬着的心稍稍落下，甚至涌起一丝微小的成就感。
“不过，”他话锋一转，“有几个地方需要调整。”他拿起笔，在草案上快速标注了几处，然后递还给她，“按照这个方向修改，下午跟我去一趟基金会，当面沟通。”
他的指导专业且切中要害，完全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。苏念依言修改，效率很高。
下午，她跟着陆宴辞去了合作的艺术教育基金会。整个会谈过程，陆宴辞一反常态，并没有让她只是旁听或做记录，而是多次将话题引向她，让她阐述方案的核心思路和亮点。
“苏念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，具体的执行细节，由她来向各位说明更为清晰。”
“关于线上课程的师资问题，苏念有一个不错的想法。”
他言语间充满了对她的支持和信任，像一个给予下属充分空间和尊重的上司。基金会的负责人对苏念的印象极佳，连连称赞寰宇人才济济。
苏念有些恍惚。此刻的陆宴辞，专业、沉稳、富有魅力，与之前那个用支票侮辱她、在办公室里刁难她的男人判若两人。
这是一种比粗暴的强迫更危险的诱惑——他用尊重和专业，为她编织了一个温柔的陷阱。
周二，是顾言深新片试镜的日子。苏念提前请好了年假。
试镜地点在一个艺术园区的工作室。让她意外的是，来试镜这个戏份不多但很出彩的女配角的人，并不少，其中不乏一些已有作品的小花。
轮到苏念时，她深吸一口气，走进房间。顾言深坐在正中，旁边是制片人和编剧。他看到她，温和地笑了笑，眼神带着鼓励。
苏念表演的片段，是角色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，独自在雨中起舞，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与这个世界告别。没有台词，全靠眼神、表情和肢体语言。
她闭上眼，迅速沉浸到角色之中。当她睁开眼时，眼神已变得空洞而眷恋，身体随着无形的音乐缓缓舒展，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绝望中迸发的生命力，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。她的表演细腻而富有层次，将那种向死而生的复杂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表演结束，房间里安静了几秒。顾言深眼中满是赞赏，带头鼓起了掌。
“非常好，苏念！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！”他毫不吝啬地夸奖，“情绪非常准确，形体表现力也极强！”
苏念心中一喜，微微鞠躬：“谢谢顾导。”
就在这时，工作室的门被推开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，伴随着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：“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，顾导这里很热闹。”
陆宴辞！
苏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，身体僵在原地。他怎么会来这里？
顾言深起身相迎，有些意外：“陆总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？我们这小成本制作，可入不了寰宇的眼。”
陆宴辞与顾言深握了握手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僵硬的苏念，嘴角带着一抹商业化的笑意：“顾导谦虚了。听说您的新片在选角，正好在附近谈事，顺路过来看看。寰宇最近也对这类优质文艺项目很感兴趣，或许有合作的可能。”
他的理由冠冕堂皇，但苏念知道，他就是冲着她来的！
“原来如此。”顾言深笑了笑，似乎没有深究，反而热情地介绍，“那陆总来得巧，刚才苏念的表演非常精彩，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选。”
陆宴辞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念身上，这一次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冰冷的了然。
“哦？是吗？”他拖长了语调，一步步走到苏念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语气听起来像是赞赏，却带着只有苏念能听懂的刺骨寒意，“苏助理真是多才多艺，在公司能把项目做得漂漂亮亮，在外面，连顾导这样的名导都能被你打动。”
他的话，像是一盆冰水，从苏念头顶浇下，让她瞬间从刚才表演成功的喜悦中跌回现实。他在提醒她，也在警告顾言深——她是他陆宴辞的人。
试镜间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。
顾言深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念，又看了看气场强势的陆宴辞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：“苏念确实很有天赋。我们很希望她能加入。”
陆宴辞轻笑一声，目光却依旧锁在苏念脸上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顾导看重，是她的荣幸。不过，苏念现在是寰宇的重点培养对象，手上正负责一个公司的核心公益项目，档期和精力恐怕……”
他没有把话说完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。
苏念猛地抬头，看向陆宴辞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用那个公益项目做筹码！他早就计划好了！先用一个她无法拒绝的、光鲜亮丽的机会绑住她，再在她试图展翅高飞时，亲手剪断她的翅膀！
顾言深是聪明人，自然听出了陆宴辞话里的阻拦之意。他沉吟了片刻，对苏念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：“苏念，机会很难得，我们都很看好你。不过，你也需要协调好自己的时间和经纪合约问题。这样，我们先确定其他人选，你的部分，我们稍后再沟通，好吗？”
“稍后再沟通”……在这种行业里，往往就意味着无限期搁置，甚至是委婉的拒绝。
苏念的心沉入了谷底。她看着陆宴辞，那个男人站在哪里，姿态从容，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。
他用了最“温柔”的方式，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。
他没有咆哮，没有威胁，只是轻描淡写地用资源和地位，就轻易碾碎了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、通往独立的可能。
陆宴辞不再看她，转向顾言深，笑容依旧：“顾导，那就不打扰你们选角了。关于合作的事，改天我再让项目部的人登门详谈。”
他微微颔首，转身离去，经过苏念身边时，脚步未停，只留下一句低不可闻、却让她如坠冰窟的话：
“现在，知道谁才能真正给你想要的了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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