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被揉皱的深蓝色丝绒,缓缓铺展在云顶别墅区的尖顶上。柚夏站在二楼露台的藤椅旁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雕花栏杆。远处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,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,可这片被高墙圈起来的区域却安静得很,只有晚风穿过茂密香樟树叶的沙沙声。
身后传来玻璃门被推开的轻响,带着室内暖气的风卷着熟悉的雪松气息漫过来。柚夏没回头,就知道是顾晏辰。
“站在这里做什么?风大。”他的声音落在耳边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。下一秒,一件羊绒披肩就落在了她肩上,被他仔细地系好,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她的后颈,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柚夏拢了拢披肩,转头看他。顾晏辰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,衬得脖颈线条愈发利落,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挡住了眼底的情绪,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目光里那份沉甸甸的专注——像握着稀世珍宝的收藏家,既珍视,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。
“看风景。”她笑了笑,指着远处的灯火,“以前住公寓的时候,从阳台望出去全是楼,哪有这里开阔。”
顾晏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,视线很快落回她脸上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耳垂:“喜欢的话,明天让张叔在露台上搭个阳光房,这样冬天也能站在这里看。”
“不用这么麻烦。”柚夏摇摇头,转身想往屋里走,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了。他的掌心温热,力道却比平时重了些,像是怕她跑掉似的。
“林薇刚才给你打电话了?”他忽然开口,语气听不出波澜,目光却像探照灯,牢牢锁在她脸上。
柚夏愣了一下。半小时前林薇确实打来电话,约她周末去市中心的美术馆看展,说有位法国画家的原作首次展出。她当时在露台浇花,没注意顾晏辰什么时候回来的,更没说过这件事。
“嗯,”她压下心头那点异样,尽量自然地说,“她约我去看画展,说有幅《睡莲》的临摹版很像真迹。”
顾晏辰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,那里皮肤薄,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。他沉默了几秒,忽然笑了笑,那笑意却没到眼底:“临摹版有什么好看的?下个月我让画廊的朋友把真迹借来,放这里给你看。”
柚夏的脚步顿住了。这样的话他说过很多次——她提过喜欢某个设计师的新款裙子,第二天同款不同色的三件套就摆在衣帽间;她随口说想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糖糕,半小时后管家就提着保温盒回来,说师傅特意开火现做的;就连上次她只是多看了两眼路边的流浪猫,没过两天,一只血统纯正的布偶就被抱回了这里,取名叫“夏夏”。
他总是这样,用最妥帖、最奢华的方式,把她想要的一切都送到眼前,却唯独不肯让她走出这座别墅太远。他们住在一起快一年了,是他提出让她搬来的,说“这里离你工作室近,环境也好”,可柚夏渐渐发现,这里更像个被精心布置的鸟笼。
“可看展不只是为了看画啊,”柚夏试图解释,语气放得很软,“和朋友一起走走,聊聊,也挺好的。”
“有我陪你还不够?”顾晏辰的声音沉了沉,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些,“还是说,我哪里做得不好,让你非要去找别人?”
“不是的!”柚夏急忙摇头,看着他眼底那抹迅速蔓延开的阴翳,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无力感,“我只是……想出去透透气。”
“这里不够透气吗?”他环顾四周,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偏执,“花园里有一百二十种植物,露台上能看到整个湖区的风景,你想要什么,我不能给你?”
他的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瞬间把她罩了进去。柚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深邃得像寒潭,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恐慌和执拗。她忽然觉得有点冷,明明披肩很厚,寒意却从骨头缝里钻出来。
“顾晏辰,我们能不能好好说?”她挣了挣手腕,声音带着点恳求,“我不是要做什么出格的事,就是和朋友去看个展,下午去,晚上就回来,用不了多久的。”
顾晏辰没说话,只是低头吻了下来。这个吻来得又急又重,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,像要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回喉咙里。他的唇齿间带着刚喝的红茶味,混着雪松的气息,是她熟悉的味道,可这次却让她觉得窒息。
柚夏偏过头想躲开,他却捏住她的下巴,强迫她仰起脸。他的吻一路往下,落在她的颈侧,带着灼热的温度,像要在那里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。露台的风还在吹,香樟树叶的影子在他背上摇晃,像跳动的鬼火。
“别去,”他终于松开她,额头抵着她的,呼吸滚烫地喷在她脸上,“夏夏,听话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她从未听过的脆弱,像迷路的孩子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。柚夏的心忽然软了一下,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她知道他不是坏人,只是这份在意,已经沉甸甸到让她喘不过气。
“好吧,”柚夏轻轻叹了口气,抬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,“不去了。但你要答应我,下次……”
“没有下次。”他打断她,把她紧紧抱进怀里,下巴抵在她发顶,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,“待在我身边,哪儿也别去。”
柚夏靠在他胸口,听着他急促的心跳,忽然觉得很累。她没再说话,只是任由他抱着。远处的霓虹还在闪烁,可那些光好像永远也照不进这座被高墙和绿植围起来的别墅,照不进顾晏辰用“爱”和“保护”筑起的这座温柔牢笼。
***回到卧室时,保姆已经放好了洗澡水。巨大的按摩浴缸里飘着玫瑰花瓣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周围的镜面。顾晏辰替她解开披肩,指尖划过她颈侧刚才被吻过的地方,那里已经泛起淡淡的红痕。
“水温刚好,去泡泡。”他的声音放软了许多,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,“我让张妈炖了燕窝,等会儿给你端上来。”
柚夏点点头,看着他转身走出浴室,顺手带上了门。巨大的玻璃墙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,月光穿过玻璃,在水面投下一片晃动的银辉。她脱掉睡袍坐进浴缸,温热的水漫过胸口,却驱不散心里那点寒意。
浴缸边缘放着她的手机,屏幕暗着。她伸手拿起来,想给林薇发个消息解释一下,解锁时却顿了顿。屏幕上方的信号栏旁边,多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小图标,像个定位的箭头,又不太像。
她皱了皱眉,以为是系统更新后新增的功能,没太在意,点开微信给林薇发了条【周末临时有事,下次再约】,就把手机放回了原处。
泡了大概二十分钟,她裹着浴巾走出浴室。卧室里没开灯,只有床头的两盏壁灯亮着,暖黄的光把房间照得格外柔和。顾晏辰坐在床边,手里拿着一本她白天看的画册,目光却没在书页上,而是落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。
“过来。”他朝她伸出手。
柚夏走过去,被他拉坐在腿上。他拿起吹风机,温热的风带着淡淡的清香吹在发间,他的手指穿过发丝,动作轻柔得不像话。
“今天下午,你在花园里浇花的时候,在想什么?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被吹风机的声响盖得有点模糊。
柚夏愣了一下。她下午确实在浇花,还和负责打理花园的园丁聊了几句,说最近的月季开得特别好。他怎么知道的?他当时明明在公司开视频会议,她路过书房时还听到他说话的声音。
“没想什么啊,”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,“就觉得那些花开得挺好的。”
吹风机停了。顾晏辰关掉开关,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上,转而捧起她的脸,让她看着自己。他的眼睛在暖灯下显得格外深邃,像藏着一片海。
“说谎。”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,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,却让柚夏的心跳漏了一拍,“你当时在看大门的方向,看了三次。”
柚夏的后背瞬间窜起一阵寒意。她下午确实看了大门的方向,但那只是因为园丁说快递车刚把新的花肥送进来,她随口问了一句放在哪里,根本没有别的意思。可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?连她看了几次都知道?
“我只是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那些苍白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。
顾晏辰没再追问,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。这个吻很轻,带着点安抚的意味,却让柚夏觉得像被冰锥刺了一下。她忽然想起浴室里手机上那个奇怪的图标,想起他总能“恰好”知道她和谁联系过,想起每次她想出门时他那些看似巧合的阻拦……
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炸开,让她浑身发冷。
“顾晏辰,”她的声音有点抖,抓住他的手腕,目光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恐慌,“你是不是……”
“是不是什么?”他打断她,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,像猎人发现了猎物的破绽,“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?是不是觉得这座房子像个笼子?”
他的话像一把刀,精准地剖开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。柚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忽然觉得很陌生。这个在她加班晚归时会开车来接、在她生病时会彻夜守在床边、会记得她所有喜好的男人,和眼前这个眼神锐利、带着偏执占有欲的男人,真的是同一个人吗?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她试图辩解,声音却越来越小。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他逼问着,把她抱得更紧了,“你告诉我,你到底想怎么样?是不是只要离开这里,离开我,你就开心了?”
“我没有!”柚夏急得眼眶都红了,“我只是想有点自己的空间,想和朋友正常来往,这有错吗?”
“有错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眼底的阴翳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,“你的空间只能在这里,你的朋友……除了我,你不需要别的朋友!”
他的话像一块巨石,狠狠砸在柚夏心上。她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,看着他眼底那抹近乎疯狂的恐慌,忽然明白了——他不是在保护她,他是在囚禁她。用爱做枷锁,用温柔做牢笼,把她牢牢锁在这座豪华的别墅里,做他一个人的珍宝。
“顾晏辰,你太过分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,用力推开他,从他腿上站了起来。
她想回浴室,想冷静一下,可刚走两步,就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。他的力气大得惊人,勒得她肋骨都生疼。
“别离开我,夏夏,求你了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下巴抵在她背上,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她的浴巾,“我不能没有你,真的不能……”
他的脆弱像一把钝刀,割得柚夏心口生疼。那些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,在他颤抖的声音里忽然就泄了气。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,能听到他压抑的呜咽,那份怕失去的恐慌如此真切,却也如此沉重。
她站在原地,任由他抱着,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,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。卧室角落里的落地钟滴答作响,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倒计时。
“我不走,”过了很久,柚夏才轻轻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我就在这里。”
顾晏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,随即抱得更紧了。他的吻落在她的后颈,带着泪水的咸味和绝望的偏执,一个接一个,像是在确认她没有说谎。
柚夏闭上眼,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。她知道,自己这一步退得有多彻底。她暂时安抚住了他,却也把自己更深地推进了这座名为“爱”的牢笼里。
***后半夜,柚夏突然醒了。身边的顾晏辰睡得很沉,眉头却依旧紧蹙着,一只手还牢牢地搭在她的腰上,像是怕她趁他睡着跑掉。
她轻轻挪开他的手,起身下床,赤脚踩在地毯上,走到窗边。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从缝隙里透进来。她犹豫了一下,伸手拉开了一条缝。
别墅的院墙很高,上面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,墙角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两个黑色的影子——是保镖。他们应该是24小时轮班的,只是平时藏得很好,她很少注意到。
视线往上移,二楼露台的栏杆上,有个小小的黑色装置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,很像她在电影里见过的监控摄像头。她的心猛地一沉,顺着墙根往客厅的方向看,果然在阳台的角落里也发现了一个类似的装置。
原来他不是“恰好”知道她在想什么,他是一直看着她。
柚夏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她忽然想起手机上那个奇怪的图标,想起每次她和朋友打电话时,顾晏辰总会“恰好”出现,想起他总能精准地说出她一天做过的事……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,此刻像拼图一样,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真相。
他在监控她。用那些藏在暗处的摄像头,用她手机里那个不知名的软件,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,掌控着她的所有行踪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柚夏捂住嘴,冲进了浴室。她趴在马桶边干呕了半天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,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
她一直以为顾晏辰的偏执只是过度在意,只要她足够耐心,足够温柔,总能找到彼此舒服的距离。可她错了,错得离谱。他的爱不是温暖的港湾,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,正一点点吞噬着她的自由,她的自我,她的一切。
浴室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,眼睛红肿,嘴角还有未干的泪痕。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忽然觉得很陌生。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?住在豪华的别墅里,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,却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,永远也飞不出这座华丽的牢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