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安三十年，雁回山的雪依旧准时飘落，只是靖安侯府西侧的偏院，早已不复三年前的清冷。
炭盆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，暖融融的热气漫过窗棂，将窗外的雪色隔绝在外。楚颜汐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，手里拿着针线，指尖捻着一枚莹白的珍珠，细细往素色的披风上缀。阳光透过窗纸筛进来，落在她发顶，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，三年时光褪去了她脸上的怯懦与苍白，如今的她眉眼舒展，肌肤莹润，笑起来时眼角会漾起浅浅的梨涡，像春日里浸了蜜的桃花。
“姑娘，世子爷回来了！”门外传来婆子轻快的声音。
楚颜汐手中的针线一顿，眼底瞬间亮起细碎的光。她放下针线，起身时裙摆轻扬，像只轻盈的蝶，快步迎了出去。
府门前，江淮刚翻身下马，一身墨色劲装沾了些风雪，披风上落着薄薄一层白。他身姿挺拔，三年间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，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锐利，却在看见楚颜汐的那一刻，瞬间柔和下来。
“回来了？”楚颜汐踮起脚尖，抬手轻轻拂去他披风上的落雪，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，又很快收回，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，“今日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。”
“差事办得顺，便提前回来了。”江淮看着她冻得微红的指尖，伸手握住，将那点凉意裹进掌心，“天寒，怎么不在屋里等？”
“想着你该回来了，便出来迎迎。”楚颜汐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，脸颊微微发烫，目光落在他脸上，“路上没遇上风雪吧？”
“不过零星几点，无碍。”江淮牵着她往里走，偏院的暖意在踏入的瞬间包裹过来，他松开手，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丫鬟，“今日炖了你喜欢的银耳羹？”
“嗯，一早就让小厨房炖上了，温在炉上呢。”楚颜汐引着他坐下，转身去端银耳羹，裙摆扫过炭盆边的地毯，留下浅浅的痕迹。
这三年，江淮待她极好。怕她想起过往的噩梦，从不在她面前提乱葬岗的事；知道她畏寒，冬日里偏院的炭从不断供；记得她所有喜好，无论是甜糯的点心，还是素雅的衣料，总会不动声色地送到她面前。而她，也从最初的沉默寡言、步步设防，渐渐敞开心扉。她会对着他笑，会为他缝补衣物，会在他晚归时点亮廊下的灯，守着一屋暖意等他归来。
她以为，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，靖安侯府的偏院，会是她此生安稳的归宿。
江淮喝着银耳羹，看着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他的楚颜汐，眼底满是温柔。他从未对人如此上心过，当年在乱葬岗救下她，或许是一时心软，可这三年朝夕相处，看着她从一只惊弓之鸟，慢慢变得明媚鲜活，他心底的那点怜惜，早已悄然变成了割舍不下的牵挂。只是有些事，他始终不敢对她提及，比如她的身世，比如靖安侯府的立场，比如十五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旧案。
他总想着，或许就这样瞒下去也好，让她永远做偏院里无忧无虑的楚颜汐，不必卷入那些腥风血雨。
几日后，江淮奉命入宫议事，楚颜汐闲来无事，想着去他的书房整理一下散乱的书卷。江淮的书房她不是第一次来，只是以往他都在一旁陪着，今日却空无一人。
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，她踮脚取下几本掉落的书，正欲放回原处，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书架内侧的一块木板，那木板竟微微松动了。她心中诧异，伸手轻轻一推，木板应声而开，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。
暗格里只放着一封泛黄的奏折，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。楚颜汐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，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她犹豫了片刻，还是伸手将那封奏折取了出来。
展开奏折的瞬间，一行行冰冷的字迹映入眼帘，像淬了毒的冰棱，刺穿了她的心脏——“云州刺史楚承业勾结逆党，意图谋反，罪证确凿，恳请陛下将楚氏满门抄斩，以正国法……”
楚承业，那是她父亲的名字。
十五年前，云州楚家，满门抄斩。
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奏折几乎要从手中滑落。她强撑着看完，目光死死钉在奏折末尾的落款上——靖安侯，江宏远。
江宏远，江淮的父亲。
原来，她日日依赖、全心信任的人，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。
侯府三年的温情，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，那些温柔缱绻的笑意，那些深夜里为她点亮的灯火，瞬间化为最锋利的刀刃，将她凌迟得体无完肤。她想起自己曾对着江淮笑，曾为他缝补衣物，曾在雪夜踮脚为他拂去披风上的落雪，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原来这一切，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。他救她，养她，不过是因为愧疚，还是另有图谋？
“颜汐？”
门口传来江淮的声音，带着一丝疑惑。楚颜汐猛地回头，脸色苍白如纸，眼底蓄满了泪水，却死死咬着唇，不让自己哭出声。她手中的奏折落在地上，泛黄的纸页在空气中轻轻颤动，像一只濒死的蝶。
江淮看到那封奏折，脸色骤然变了。他快步上前，想要捡起，却被楚颜汐猛地避开。
“是真的，对不对？”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，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，“我父亲的案子，是你父亲一手促成的。楚家满门，是你们江家害死的。”
江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看着她眼中破碎的信任，看着她苍白的面容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无法呼吸。
他不能否认。
许久，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，声音低沉而无力：“楚家旧案，翻不得。”
这一句话，彻底击碎了楚颜汐最后的希望。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依赖了三年的人，只觉得无比陌生。暖榻上的温情，廊下的灯火，雪夜里的守候，全都变成了刺目的嘲讽。
她缓缓后退一步，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，碎成一片冰凉。
“江淮，”她的声音轻得像雪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，“你好狠的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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