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院的门从里面拴得死死的，像楚颜汐此刻紧闭的心门。
炭盆里的银骨炭还剩最后一点余温，却连指尖都暖不透。她蜷缩在榻角，怀里紧紧抱着那封泛黄的奏折，纸张边缘被她攥得发皱，硌得掌心生疼，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。
楚颜汐一遍遍告诉自己，或许是认错了人，或许是同名同姓，或许江淮根本不知情。她拼命回想这三年的点滴：他冒雪为她寻来治畏寒的草药，他在她梦魇时守在床边轻声安抚，他把最甜的点心都留给她，他说“颜汐，有我在”……
这些温柔总不能全是假的吧？
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，指尖冰凉。可奏折上的字迹铁骨铮铮，“楚承业”“满门抄斩”“江宏远”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，扎得她不得不面对现实。江宏远是靖安侯，是江淮的生父，这是她在侯府三年早已知晓的事。
“他不知道，他一定不知道。”楚颜汐喃喃自语，声音带着自欺欺人的颤抖。她把脸埋进膝盖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。她想冲到江淮面前，听他亲口否认，可双脚像灌了铅，怎么也挪不动。
她怕，怕听到他的承认，怕最后一点念想也被碾碎。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簌簌地打在窗纸上，像无数只细碎的手，挠着她紧绷的神经。丫鬟送来的饭菜热了又凉，她一口未动。饥饿感被铺天盖地的痛苦淹没，只剩下心口的空洞，冷风阵阵往里灌。
她想起十五年前的雪夜，也是这样大的雪，楚家祠堂里的血腥味混着雪气，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味道。那时她躲在假山后，亲眼看见父亲被带走，听见母亲的哭喊，最后被忠仆偷偷送出，辗转流落，最终落在乱葬岗，被江淮捡回。
她以为那是救赎，却没想到是另一个囚笼。
“江淮对我好，不是因为愧疚，是真的……”她咬着唇，泪水却不争气地往下淌，打湿了衣襟。她开始细数他的好，试图用那些温暖覆盖此刻的冰冷：他记得她不吃葱蒜，每次吩咐小厨房都格外叮嘱；他知道她怕黑，廊下的灯永远为她留到天明；他教她读书写字，耐心得从未有过半分不耐……
可这些好，越想越像锋利的刀，一刀刀割着她的五脏六腑。如果没有江家，她的父亲还在，母亲还在，楚家还是云州的望族，她不必颠沛流离，不必在乱葬岗苟延残喘，更不必对着仇人的儿子敞开心扉。
“或许……他也是身不由己。”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自我安慰，“他父亲的事，与他无关。他救了我，养了我，已经仁至义尽了。”
可这话刚说出口，就被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反驳：楚家满门的性命，岂是一句“身不由己”就能抵消的？他江家享受着荣华富贵，脚下踩着的，是楚家的白骨！
矛盾像两条毒蛇，在她心底纠缠撕咬。她想恨，却恨不起那个陪了她三年、给了她所有温暖的江淮；想继续依赖，却跨不过那血海深仇的鸿沟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窗外的雪渐渐小了。楚颜汐缓缓抬起头，眼底布满红血丝，脸色苍白得像纸。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，将那封奏折小心翼翼地折好，放回了原处——不是书房的暗格，而是她枕下的小匣子。
她不能让江淮知道她发现了这件事，至少现在不能。
她起身，走到铜镜前。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温婉，却带着掩不住的憔悴与哀伤。她抬手，轻轻抚平眉间的褶皱，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：“楚颜汐，你要活下去。”
活下去，弄清楚当年的真相，看看这侯府的温情到底藏着多少阴谋，看看江淮到底是真心待她，还是另有图谋。
她打开房门，廊下的积雪已经很厚，冷风吹在脸上，让她打了个寒颤，却也清醒了几分。丫鬟见她终于出来，喜出望外：“姑娘，您可算开门了！世子爷这几日都在偏院外徘徊，问您要不要紧。”
楚颜汐的心猛地一跳，下意识地望向院门外。
不远处的回廊下，江淮一袭墨色长衫，立在雪地里，身形挺拔，却透着几分落寞。他似乎一直在等她，见她出来，眼底瞬间亮起一抹光，快步朝她走来。
“颜汐，你终于肯见我了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与小心翼翼，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。
楚颜汐看着他，看着他眼底的温柔与担忧，刚刚筑起的心房瞬间裂开一道缝。她别过脸，避开他的目光，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：“我没事，只是有些畏寒，睡了几日。”
江淮停下脚步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，心中一紧，却没有追问。他知道，有些事一旦捅破，就再也回不去了。他只能站在原地，轻声说：“外面冷，快回屋吧。我让小厨房炖了姜汤，驱驱寒。”
楚颜汐没有应声，转身往屋内走去。走过他身边时，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墨香，那曾让她安心的味道，此刻却让她心如刀割。
江淮看着她的背影，伸出手，想拉住她，却又缓缓收回。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，渐渐融化，凉得像他此刻的心情。他知道，他们之间，已经隔了一场跨不过的雪，一场埋着血海深仇的雪。
偏院的门再次关上，隔绝了外面的风雪，也隔绝了两人之间那份小心翼翼维持的温情。楚颜汐靠在门后，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，泪水再次滑落。
这场自我安慰的痛苦，才刚刚开始。而她不知道，这场雪，这场仇，这场温柔的骗局，最终会将他们推向何方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