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终于还是被黎明刺破了。
沈嘉莹几乎一夜未眠。客厅的沙发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,将沈嘉莹困在漫无边际的焦虑里。窗外的天色从墨黑过渡到深蓝,再到此刻,一缕苍白的光线挣扎着挤过窗帘的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冷清的影子。门外,早已没了任何声响。江知渺那家伙,从最初愤怒的砸门,到后来带着哭腔的哀求,再到最后彻底的沉寂,每一种声音的变化都像一把小锤,不轻不重地敲在沈嘉莹的心上。
沈嘉莹他走了吗?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带来的并非解脱,而是一种更加空落的慌张。沈嘉莹无法想象江知渺会去哪里。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住处,她一个都不知道。午夜的街头寒风刺骨,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。沈嘉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昨晚那股非要给他一个"深刻教训"的决心,在长夜的煎熬中被一点点磨损、侵蚀,到现在,只剩下薄薄的一层,不堪一击。
终究,沈嘉莹还是站了起来。脚踩在地板上,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一路蔓延到心脏。她走到玄关,手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悬停了许久,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轻轻转动。
沈嘉莹将门拉开一道窄窄的缝,冰冷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视线所及,走廊里空空如也,只有声控灯因为开门的动静而亮起,投下昏黄的光。
他真的走了。
不知为何,心口猛地一沉。沈嘉莹正要关上门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门边那个蜷缩的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。
沈嘉莹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他没有走。
他就蜷在沈嘉莹的门口,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流浪犬,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。他的头埋在膝盖里,黑色的碎发凌乱地散着,身上……身上盖着沈嘉莹半夜偷偷从门缝里塞出去的那几件厚外套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酸又疼。昨晚的怒气、他的谎言、那些可恶的挑衅,在这一刻,被眼前这幅景象冲击得粉碎。
沈嘉莹缓缓地,将门彻底打开。
江知渺姐……
江知渺你终于肯开门了啊
也许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,那个蜷缩的身影动了一下。他缓缓抬起头,一双睡眼惺忪的蓝色眼眸,在看清沈嘉莹的瞬间,像是终于找到了焦点的镜头,迷茫中透出一丝微光。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沈嘉莹你还真睡这啊?
沈嘉莹的声音干巴巴的,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江知渺不然呢?
江知渺扶着墙,晃晃悠悠地站起来,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。他活动了一下肩膀,试图扯出一个和平时一样满不在乎的笑容,却失败了。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言语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,
江知渺你又不开门,我总不能睡大街吧?
他一边说,一边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,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让沈嘉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塌了。
沈嘉莹你钱呢?
沈嘉莹为什么不去酒店?
听到"钱"这个字,他的身体明显一僵,下意识地摸了摸卫衣的口袋,眼神开始闪躲。
江知渺我……我把钱花光了。
沈嘉莹觉得他昨晚拿着钱出去潇洒,花得一干二净,现在身无分文,这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风。
沈嘉莹狠狠瞪了他一眼,终究还是侧过身,让开了门口的位置。
沈嘉莹进来吧,屋里有鸡蛋汤和三明治。
他的眼睛瞬间亮了,像是得到了特赦令,暗自松了口气,几乎是立刻就闪身进了屋。温暖的空气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,他贪婪地吸了一口,然后像往常一样,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旁坐下。
江知渺谢谢姐姐。
江知渺拿起桌上的三明治,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,食物的温度似乎让他活了过来。他一边咀嚼,一边抬起那双蓝色的眸子偷偷看沈嘉莹,含糊不清地小声嘟囔,
江知渺你还是关心我的嘛。
沈嘉莹我是怕你死在门口,晦气。
沈嘉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,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汤重重地放在他面前。
餐桌上,暖黄的灯光照着两人。江知渺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一个三明治,又端起碗,呼噜呼噜地喝着鸡蛋汤,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,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血色。直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,满足地打了个嗝,沈嘉莹才缓缓开口。
沈嘉莹你说吧。
江知渺抬起头,茫然地看着沈嘉莹。
江知渺说什么?
沈嘉莹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对不对?
沈嘉莹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,将他最后的伪装彻底戳穿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江知渺端着空碗的手猛地一抖,陶瓷碗沿磕在桌面上,发出"当"的一声脆响。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嘴唇动了动,似乎还想编造些什么。
但在沈嘉莹对上他那双写满认真的目光后,他所有的挣扎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,最终化为一滩泡影。他肩膀一垮,整个人都泄了气,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。
江知渺好吧……
江知渺我说实话,我没有女朋友。
听到他亲口承认,沈嘉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意料之中的答案,却还是让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沈嘉莹的叹息声似乎让江知渺更加不安,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,飞快地瞥了沈嘉莹一眼,观察着她的表情。见她只是叹气,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,他心里的忐忑反而更重了。
江知渺姐,我错了,我不该骗你。
江知渺我就是……就是想让你给我钱。
这个理由听起来如此简单,却又如此荒谬。他明明知道,只要他好好说,哪怕是撒个娇耍个赖,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,沈嘉莹大多数时候都会满足他。为什么要用一个如此拙劣、一戳就破的谎言,来兜这么大一个圈子,甚至不惜在外面冻上一夜?
沈嘉莹看着他低垂的头颅,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唇,看着他眼底那份谎言被戳破后的如释重负,以及那份如释重负之下,更深层的、惴惴不安的情绪。
不对劲。
她忽然意识到,钱,或者那个虚构的女朋友,或许都只是一个幌子。他真正在意的,是别的什么东西。
沈嘉莹江知渺,你是不是觉得,我给你拿了衣服,准备了早餐,昨晚的事就算过去了?
沈嘉莹还是忍不住开口,打破了这片沉寂。
江知渺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一丝被说中的惊慌和一丝侥幸的期待。
沈嘉莹看着他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,又有些心累。
沈嘉莹我告诉你,没那么容易。我昨晚真该让你在外面冻死。
沈嘉莹本以为江知渺会像往常一样,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,或者干脆耍赖说"姐姐你舍不得"。
可这一次,他没有。
沈嘉莹的话音刚落,他脸上的血色"唰"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股浓烈到让她心惊的情绪﹣﹣不是委屈,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。
江知渺你……
江知渺你是不是,真的讨厌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