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落前一刻,檐下站着一个人。
谢无咎穿着昨日那身素白中衣,袖口束得整齐,手里提着两个纸糊的河灯。灯是素面的,没画花,也没贴符,只是用细竹条扎了骨架,外层糊了薄棉纸,灯底压着一小块青石作配重。
他没说话,把其中一盏递过来。
我接过灯,指尖碰到他手背,凉的。我没缩手,低头看了看灯:“你挑的地方对,水流慢,灯走得久。”
他嗯了一声,转身往前走。
我们沿着山道往下,穿过一片松林。脚下的石板被晚霞映成淡红色, шаги не отстают, 半步距离始终没变。风从谷口吹上来,带着水汽,河灯在手里轻轻晃。
快到河边时,我看见岸边已经有人放了灯。三三两两,顺着缓流漂远。有些灯上写着“平安”,有些写“进阶顺利”,还有一盏歪歪扭扭写着“想谈恋爱”。
我笑了下,没出声。
谢无咎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一块平坦的石头:“那里。”
石头靠近浅湾,水面平缓,几盏灯正并排漂着,没被冲散。我走过去蹲下,他也跟着蹲下,两人之间隔了半肩宽的距离。
我把河灯放在膝上,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炭笔。笔是猫会计给的,据说是合欢宗特供,“写情话不卡壳”。我没问真假,只低头在灯壁上写字。
**愿天下摆烂的人都能自由。**
写完我自己愣了一下。
这话说出去像玩笑,可笔划落下去的时候,心里很沉。我不是在求自己活命,也不是要逃。我只是突然觉得,不该只有我一个能改写剧本。
谢无咎一直没动。
他盯着自己的灯看了很久,才抬笔写下七个字。
我没偷看,但他写完时,我眼角扫到了。
**愿她愿望成真。**
呼吸顿了一下。
我没有抬头,也没有说话。那七个字像钉进眼里,拔不出来。他没写“我爱你”,没写“别走”,甚至没写“我想留你”。可这七个字比什么都狠。
我捏紧了灯柄。
第六条尾巴突然热了一下,不是刺痛,是温热,像有谁在轻轻碰它。封神榜碎片在皮下微微发亮,一闪即逝。
谢无咎察觉到了,转头看我一眼。
我也看他。
我们都没说话。
然后同时起身,又同时蹲下,把灯放进水里。
两盏灯挨得很近,刚触水时还撞了一下。灯底青石压得稳,没翻。水流托着它们缓缓前行,一左一右,像一对影子。
远处有弟子躲在树后。
我知道他们在看。通讯符肯定已经炸了,弹幕估计刷疯了。但我没回头。谢无咎也没动,就站在岸边,目光落在那两盏灯上。
灯越漂越远,火光摇晃,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其他人的灯都散了,有的撞上礁石熄了,有的被急流卷走。只有我们的灯,始终并排。
风吹过来,我听见自己心跳。
谢无咎忽然开口:“你刚才写的……是真的?”
“哪句?”
“天下摆烂的人。”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我看着水面,“我不信命,也不信劫。但我信——有人不想拼,就不该被当成燃料烧掉。”
他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那你呢?你现在算不算摆烂?”
“以前算。”我笑了笑,“现在是在反向打工。”
他嘴角动了一下,没笑出来,但眼神松了些。
河面上,两盏灯漂过一道弯,进入更宽阔的河道。灯光映在水里,连成一片碎银。天上星星也开始亮,一颗接一颗。
系统提示跳出来。
【情绪值+0.3%】
【春山剑意裂缝+35μm】
我没告诉谢无咎。
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了。裂缝早就不是问题,问题是它为什么裂,为谁裂。
岸边安静得过分。
那些偷看的弟子没人敢出声,连咳嗽都没有。他们知道这一幕不能打扰,就像不能打断剑尊出剑。
谢无咎终于移开视线,看向我。
他的眼睛很黑,映着水光,也映着灯影。他看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会说什么。
但他只是伸手,替我扶正了被风吹歪的发带。
动作很轻,像怕碰碎什么。
我手指微微颤了一下。
他收回手,转身往回走。
我跟上。
山路比来时暗了些,晚霞退尽,月还没升上来。石板路湿滑,我踩空了一次,脚踝一歪。
他立刻停下,回头看我。
“没事。”我说,“就是鞋带松了。”
我蹲下系鞋带,他站在原地等。我没抬头,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在我头顶。
重新站起时,我说:“明天是不是该做定情信物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你有什么想法?”
“你定。”
“我要是写个‘谢无咎爱虞呦呦’刻上去呢?”
“可以。”
“你不拦我?”
“拦不住。”他说,“而且……是真的。”
我猛地抬头。
他已经在前面走了两步,背影挺直,声音却低下来:“我不想演了。”
三个字落下来,像剑入鞘。
我不再追问他什么意思。有些事不用说透,说了反而假。
回到无咎峰前坪,铜锅还在原地,冷了。剑尊十号趴在池边打盹,尾巴卷着半块鱼粮。看见我们回来,它喷了个小水花,背鳍上的银纹闪了闪。
谢无咎走到屋檐下,忽然停下。
我差点撞上他。
“怎么了?”
他没回答,抬手摸了摸耳根。
那里还是红的。
和昨天一样。
我忍不住笑出声。
他转头看我,眼神有点无奈:“你还笑。”
“我高兴。”我说,“你今天主动送灯,主动选地方,主动写愿望——谢无咎,你已经不是无情道那个木头人了。”
他没否认。
夜风吹动檐角铃铛,叮的一声。
他低声说:“不是木头人,是……想护住你的人。”
我心跳漏了一拍。
正想说什么,他忽然抬手,剑气微动。
一道光闪过,地板缝隙里钻出一根极细的红线,缠上我的尾尖,又迅速隐去。
那是春山剑意凝成的情丝,昨天埋下的,今天发芽了。
我低头看着尾尖残留的温度。
他看着我。
我们谁都没再说话。
远处钟声响起,是宵禁的信号。
他转身推开静室门,回头看了我一眼:“进来。”
我跟着走进去。
门关上之前,我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不是我的。
也不是他的。
像是整座山,在为我们屏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