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堂里的喧闹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小禾低着头，视线死死钉在自己那半碗稀粥上。粥面平静如镜，映出她苍白的小脸和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。她能感觉到两道温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像初春的阳光，暖得让人不敢靠近。她的手指在桌下紧紧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，以此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紧张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停在她面前。
“你好呀，小朋友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，低沉而温和，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，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。
小禾的肩膀微微一颤，没有抬头。她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也不敢说。在孤儿院，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。多说多错，多做多错，只有安静地待在角落，才最不容易被注意，也最不容易被抛弃。
“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？”男人又问，语气里带着询问，没有一丝一毫的强迫。
小禾还是没说话，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，几乎让人难以察觉。她往旁边挪了挪，给他们腾出一点空间，身体却绷得更紧了，像一张拉满的弓，随时准备逃离。
椅子被轻轻拉开，发出细微的声响。男人和女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。小禾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，那目光里没有审视，没有挑剔，只有一种她读不懂的、深深的温柔，像一潭深水，让她心慌意乱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女人开口了，声音软软的，像羽毛拂过心尖。
小禾的嘴唇动了动，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的心跳得飞快，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她想起上次被收养时，那对夫妇也是这样温柔地问她名字，可最后还是把她送了回来。
“我……我叫小禾。”她终于挤出几个字，声音细若蚊蚋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小禾，”女人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，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，“很好听的名字，像田野里的小草，充满了生命力。”
小禾的头垂得更低了。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生命力，她只是一株被风吹雨打的野草，随便谁都可以踩一脚。
“你今年几岁了？”男人问道，他的声音比女人的更低沉一些，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。
“七岁。”小禾的声音依旧很小。
“七岁啊，”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目光落在她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馒头和那半碗粥上，“怎么不吃东西？不合胃口吗？”
小禾猛地抬起头，飞快地看了他一眼，又迅速低下头，像受惊的兔子。她赶紧拿起馒头，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，噎得她直瞪眼。她怕他们觉得她挑食，怕他们因此不喜欢她。
“慢点吃，别噎着。”女人递过来一杯水，声音里满是关切。
小禾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伸出双手，接过了水杯。杯子是温热的，暖意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底。她小口喝了一口，喉咙里的干涩感缓解了不少。
“谢谢阿姨。”她小声说。
“不客气。”女人笑了，那笑容像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花，明媚又温暖。
小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她偷偷抬眼，飞快地瞥了女人一眼。女人的眼睛很大，很亮，像盛满了星光，此刻正温柔地看着她。小禾赶紧低下头，继续啃着馒头，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。
他们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？
她又瘦又小，不爱说话，还总是躲在角落里。孤儿院有那么多活泼可爱、会唱歌会跳舞的孩子，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？
是因为她看起来很乖，很好养活吗？还是因为……她像他们认识的某个人？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，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，让她喘不过气。她想起上次被收养时，那个女人也总是看着她，眼神里带着一种她当时不懂的复杂情绪，后来才知道，她长得像那个女人早逝的妹妹。
难道这次也是一样？
她只是一个替代品吗？
如果有一天，他们发现她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，或者他们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，是不是就会像上次一样，把她送回这个冰冷的孤儿院？
想到这里，小禾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。她用力咬着下唇，不让眼泪掉下来。她不能哭，哭了就更没人喜欢了。
“小禾，你怎么了？”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，声音里带着担忧。
小禾摇了摇头，把脸埋得更低，几乎要贴到碗里。她不敢看他们的眼睛，怕自己的脆弱暴露无遗。
就在这时，食堂门口传来了李奶奶的声音：“小禾，你过来一下。”
小禾像得到了特赦令一样，立刻站起身，低着头，快步朝着李奶奶走去。她不敢回头，甚至不敢去看那对夫妇的表情。她只想逃离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方。
“小禾，”李奶奶拉着她的手，她的手很粗糙，却很温暖，“刚才那对夫妇，陆先生和温女士，他们……想收养你。”
“收养”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，在小禾的头顶炸响。她猛地抬起头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奶奶。
“奶奶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他们……他们真的要收养我吗？”
“是的，”李奶奶摸了摸她的头，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，“他们很喜欢你。小禾，这是一个机会，一个拥有家的机会。你愿意跟他们走吗？”
家？
小禾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她渴望一个家，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，一个不会再抛弃她的家。可是，她又害怕。她怕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，梦醒了，她依然是那个被丢弃在孤儿院角落的小影子。
她想起刚才那个女人温柔的笑容，想起那个男人温和的声音，想起那杯温热的水……一丝微弱的希望，像一颗种子，在她荒芜的心田里，悄悄地发了芽。
“我……我想……”她的嘴唇颤抖着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砸在李奶奶粗糙的手背上，“我想再考虑一下。”
“好，”李奶奶点了点头，把她搂进怀里，轻轻拍着她的背，“奶奶等你。不管你做什么决定，奶奶都支持你。”
小禾靠在李奶奶的怀里，放声大哭起来。这哭声里，有委屈，有恐惧，有迷茫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对未来的微弱期盼。
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，一张桌子，一个柜子。她走到镜子前，看着镜子里那个瘦小、苍白、眼神惶恐的小女孩。
“他们为什么选我？”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一遍又一遍地问，“这次……会不一样吗？”
镜子里的女孩没有回答，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，里面盛满了泪水和不确定。
窗外，夕阳西下，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。小禾知道，她必须在明天早上给李奶奶一个答案。
这个晚上，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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