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风从孤儿院老旧的窗户缝里钻进来，带着深秋的凉意，吹动了窗帘边角，也吹得小禾心里发慌。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，身边孩子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，有均匀的鼾声，也有模糊的呓语，可她却像被钉在了床上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。
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——陆先生温和的声音，温女士柔软的笑容，还有李奶奶那句“拥有家的机会”。这些画面像碎片一样拼凑在一起，一边让她心里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，一边又被更深的恐惧死死压住。
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，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，一对穿着漂亮衣服的夫妇选中了她。他们带她去了城里最大的商场，给她买了粉色的连衣裙，还买了她从来没吃过的冰淇淋。那个女人牵着她的手，笑着说：“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宝贝了。”她当时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家，晚上睡觉都抱着那条粉色的裙子，生怕一睁眼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可结果呢？仅仅三天后，他们就把她送了回来。那个女人的眼睛红红的，说：“对不起，小禾，我们还是觉得，等我们自己的宝宝出生，再专心照顾他。”她站在孤儿院的门口，看着他们的车越开越远，手里还攥着那条没来得及穿几次的粉色裙子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从那以后，她就再也不敢相信“家”这个词了，它像一个美丽的泡沫，一触就破，只会给她留下更深的伤口。
“这次会不会也一样？”小禾用被子蒙住头，把脸埋在枕头上，肩膀微微颤抖着。他们现在对她好，是不是因为还不了解她？等他们发现她不爱说话，发现她总是躲在角落里，发现她一点都不活泼可爱，会不会就后悔了？会不会也像上次那样，把她送回这个灰色的孤儿院？
天快亮的时候，小禾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，可睡得并不安稳。她做了一个梦，梦见自己跟着陆先生和温女士回了家，那里有阳光，有新玩具，还有温暖的床。可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幸福的时候，他们突然变了脸色，把她推出了家门，说：“我们不要你了，你回孤儿院去吧。”她拼命地敲门，哭喊着，可门却再也没有打开过。
“不要！不要丢下我！”小禾猛地从梦里惊醒，额头上全是冷汗，眼泪还挂在眼角。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，新的一天开始了，可她的心却沉到了谷底。
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痛苦了。与其最后失望，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。
早上洗漱的时候，小禾故意放慢了速度，等其他孩子都去食堂了，她才偷偷溜出了宿舍楼。孤儿院的后院有一棵老槐树，枝繁叶茂，是她平时最喜欢躲的地方。她爬上槐树最粗的那个树杈，蜷缩在上面，把脸埋在膝盖里，希望能就这样躲一天，躲掉那个让她害怕的决定。
风轻轻吹过槐树叶，沙沙作响，像在安慰她。小禾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孩子和护工，心里空荡荡的。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任性，可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可能会再次伤害她的选择。
不知道躲了多久，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停在了槐树下。
“小禾？你在上面吗？”是温女士的声音，依旧那么温柔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小禾的身体一僵，下意识地往树杈深处缩了缩，不想让她发现。
可温女士似乎早就看到了她，没有催促，也没有大声喊她，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，抬头望着她，轻声说：“风有点大，待在上面会着凉的。我在这里等你，等你想下来的时候，我们再说话，好不好？”
说完，她就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，在树下坐了下来，没有再说话，只是安静地陪着她。
小禾趴在树杈上，偷偷往下看。温女士坐在那里，阳光洒在她的身上，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她没有看手机，也没有不耐烦，只是偶尔抬头看看树上的小禾，眼神里依旧是那种深深的温柔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太阳渐渐升高，阳光越来越暖。小禾的肚子开始咕咕叫，可她还是不想下来。她想看看，温女士会不会一直等下去，会不会像她想象中那样，等得不耐烦了就离开。
可温女士没有。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，偶尔会捡起地上的落叶，轻轻抚平上面的纹路，然后又放下。
小禾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丝动摇。长这么大，除了李奶奶，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地等过她。护工阿姨会因为她不说话而呵斥她，其他孩子会因为她不合群而欺负她，就连上次收养她的那对夫妇，也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。
她想起昨天在食堂里，温女士递过来的那杯温水，想起她温柔地叫她“小禾”，想起她眼里的那种关切……这些画面像一股暖流，慢慢融化着她心里的坚冰。
也许……也许这次真的会不一样？
她犹豫了很久，终于慢慢从树杈上爬了下来。
温女士看到她下来，立刻站起身，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，像雨后的阳光一样明媚：“下来啦？饿不饿？我给你带了面包和牛奶。”
说着，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面包和一盒牛奶，递到小禾面前。
小禾看着那面包和牛奶，又看了看温女士温柔的眼睛，心里的防线终于松动了。她伸出手，轻轻接过了面包和牛奶，小声说了一句：“谢谢阿姨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温女士笑着说，“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吧。”
她们一起坐在了槐树下的石头上。小禾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，面包很软，带着淡淡的奶香味，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。温女士没有打扰她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，偶尔会递给她一张纸巾。
“小禾，”等她吃完面包，温女士才轻声开口，“我知道你可能很害怕，害怕我们会像其他人一样丢下你。”
小禾的身体一僵，停下了喝牛奶的动作，低着头，不敢看她。
“我不会骗你，”温女士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，“我们也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，那种痛苦，我比谁都明白。所以我们不会轻易做出决定，更不会轻易丢下你。”
她顿了顿，继续说：“我们想收养你，不是因为你像谁，也不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替代品。是因为昨天在食堂里，我看到你躲在角落里，那么安静，那么孤单，却又那么认真地吃着饭，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我想把你带回家，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家，想让你知道，你也是值得被爱的。”
小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，掉了下来。她抬起头，看着温女士，哽咽着问：“真的……真的不会丢下我吗？”
“真的。”温女士伸出手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，她的手很温暖，像妈妈的手一样，“我们向你保证，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，我们就永远不会丢下你。”
那一刻，小禾心里的恐惧和不安，好像被温女士的温柔和承诺一点点驱散了。她看着温女士真诚的眼睛，终于点了点头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：“我……我愿意跟你们走。”
温女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，她紧紧地抱住了小禾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：“太好了，小禾，太好了。”
小禾靠在温女士的怀里，感受着她温暖的怀抱，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。也许，这次真的不一样了。
她跟着温女士回到了宿舍楼，收拾自己的东西。她的东西很少，只有一个旧书包，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，还有李奶奶送她的那个掉了漆的蓝色小杯子。
她走到自己住了六年的小床前，最后看了一眼。这张床，见证了她无数个孤独的夜晚，见证了她的眼泪和恐惧，也见证了她对家的渴望。
“再见了。”小禾在心里默默地说。
她背着旧书包，跟着温女士走出了宿舍楼。陆先生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们了，看到她，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：“小禾，准备好了吗？我们回家。”
小禾点了点头，跟着他们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。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建筑，望了一眼那棵老槐树，心里空荡荡的，却又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慢慢发芽。
阳光洒在她的身上，暖暖的。她知道，从今天起，她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。虽然心里还有些害怕，但她愿意相信，陆先生和温女士会给她一个真正的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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