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禾把樱花发圈攥在掌心时,塑料花瓣的棱角已被岁月磨得温润。那是她从旧物箱底层翻出的宝贝,与铁皮盒里的日记一同被时光封存了太久,淡粉颜料在花瓣边缘褪出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,像极了妈妈温知夏眼角藏不住的细纹,每一道都刻着未说出口的故事。她盘腿坐在阳台冰凉的瓷砖上,旧物箱敞着口,里面堆着泛黄的布料、生锈的小玩具,还有几本封面卷边的童话书,樟脑丸的气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,在空气里酿成一种怀旧又酸涩的气息。
指尖反复摩挲着发圈内侧磨损的绒线,那圈浅浅的米白色绒线早已失去最初的蓬松,却依旧能摸到细密的针脚——后来妈妈说,那是当年她熬了两个晚上织的防滑层,就盼着大女儿上小学第一天能戴得舒服些,不用总担心发圈从头发上滑下来。风从阳台栏杆的缝隙钻进来,卷着晾衣绳上飘动的衣角掠过手背,带着些许凉意,恍惚间竟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,小禾猛地回头,却只剩瓷砖缝里蜷着几粒灰尘,在阳光下轻轻滚动。
温知夏推门进来时,手里端着切好的苹果,刚走近就看见女儿对着发圈出神,那副专注的模样,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对着针线筐琢磨刺绣的样子。心口猛地一紧,她放轻脚步走到阳台边,余光瞥见小禾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便签纸,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“海边樱花”四个字,笔画稚嫩却用力,纸角还被反复折过,留下几道深深的印痕。
“想看看姐姐的画吗?”温知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涩,她弯腰从旧物箱最深处翻出个边缘褪色的画板,画板表面蒙着层薄灰,却依旧能看清木质框架上刻着的小小的樱花图案——那是大女儿刚学会用小刀时,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刻上去的,当时还因为划坏了画板挨了顿轻罚,却依旧笑得眉眼弯弯,说要把画板装饰成樱花主题的“宝贝匣子”。
轻轻擦掉表面的灰尘,温知夏翻开画板,背面贴着张泛黄的素描纸,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固定着,胶带边缘已经氧化发黄,却依旧牢牢护着那张画。铅笔勾勒的樱花树下,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藏青色校服裙,裙摆上绣着小小的樱花纹样,和那件未送出的校服裙如出一辙,女孩手里举着同款樱花发圈,嘴角扬着大大的笑容,眼睛弯成了月牙,连睫毛都画得根根分明。“她总说要画完海边的樱花,等我带她去的时候,对照着真实的樱花树修改,说要把花瓣画得更粉一些,树干画得更粗一些,还要在树下添上我们俩的影子。”温知夏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线条,那浅浅的铅笔印里,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笔尖划过纸张的触感。
小禾凑过去,鼻尖几乎碰到素描纸,忽然发现樱花树干旁藏着个小小的“禾”字,笔画有些歪斜,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,像是反复描了好几遍。“妈妈,姐姐知道我的名字?”她抬头看向温知夏,眼里满是疑惑,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,从未想过姐姐竟早已在画里为她留下了痕迹。
温知夏的眼眶瞬间红了,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画板的木质框架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“她总盼着有个妹妹,”她吸了吸鼻子,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,“那时候她才五岁,总拉着我的手说,想要个小跟班,等妹妹出生了,要把最漂亮的玩具分给她,把妈妈教她绣的樱花图案教给她,还要把最漂亮的樱花发圈分给妹妹一半,一起扎同款发型,一起穿着校服去上学。”原来这枚樱花发圈从一开始,就藏着两份未完成的期待,一份是妈妈对大女儿的期许,一份是姐姐对妹妹的憧憬,只是这些美好的愿望,最终都停在了那个春天。
小禾把发圈紧紧攥在手里,忽然觉得那小小的塑料发圈变得沉甸甸的,里面装着姐姐未说出口的疼爱,也装着妈妈藏了多年的遗憾。她低头看着画纸上的小女孩,忽然想起日记里那些稚气的文字:“今天妈妈教我绣樱花,说等我上小学,就把发圈和校服配成套”“妈妈说海边的樱花会开在冬天,等她放假就带我去看”,原来姐姐一直盼着的海边樱花,也是妈妈心里未完成的约定。
当晚,小禾把樱花发圈放在枕边,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素描纸压在枕头下。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她竟闯进了一片漫天飞舞的樱花林,粉色的樱花花瓣像雪花一样飘落,落在肩头、发间,空气里满是清甜的香气。樱花林深处,穿藏青校服裙的女孩正站在树下,手里举着同款樱花发圈,朝着她的方向笑,那笑容和画纸上一模一样,明媚又温暖。“要帮妈妈去看看海边的樱花呀。”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,像风吹过花瓣的声音,说完便转身朝着樱花林深处走去,裙摆扫过地面,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,脚印旁很快就冒出了小小的樱花幼苗。小禾想追上去,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,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樱花丛中,只留下漫天飘落的花瓣。
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小禾猛地睁开眼,第一时间摸向枕边,樱花发圈还好好地躺在那里,塑料花瓣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微光。她攥着发圈,赤着脚跑到客厅,刚走到门口就撞见温知夏正对着日历发呆,手指轻轻摩挲着日历上一个圈注的日期,日期旁用钢笔写着“海边樱花季”四个字,字迹已经有些模糊,却依旧能看出书写时的认真。
“妈妈,我们去看樱花吧。”小禾跑到温知夏身边,把樱花发圈举到她眼前,眼里满是期待。阳光落在发圈的塑料花瓣上,折射出细碎的光点,像星星落在了掌心。“带着姐姐的份一起,去看看她一直想画的海边樱花,告诉她,我们还记得她的愿望。”
温知夏低头看着女儿手里的樱花发圈,又抬头望向小禾认真的脸庞,眼眶再次湿润。她想起大女儿当年趴在桌上,捧着画册叽叽喳喳说要去看海边樱花的模样,想起那些藏在衣柜深处的校服裙、铁皮盒里的日记和画板,想起无数个深夜里,梦见女儿穿着校服戴着发圈问她为什么不等自己回家的场景。这么多年,她一直不敢触碰这些回忆,怕那些深埋心底的伤痛再次汹涌,可此刻看着女儿眼里的光,看着那枚承载着两份期待的樱花发圈,忽然觉得是时候带着这份牵挂,去完成那个迟到了太久的约定。
泪水滑落脸颊,温知夏却笑着点了点头,伸手轻轻揉了揉小禾的头发,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力量:“好,我们去看樱花,带着姐姐一起。”她抬手擦掉眼泪,指尖触到眼角的细纹,忽然觉得那些伤痛或许不会消失,但带着思念去完成约定,也是一种告别。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客厅,落在母女俩身上,也落在那枚樱花发圈上,仿佛在诉说着,那些未完成的愿望,终将在时光里找到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