锋芒初露

第二章 锋芒初露

听竹苑的日子清冷而寂静。

林微带来的银钱不多，张嬷嬷克扣用度又狠，日子难免捉襟见肘。但她并未怨天尤人，而是带着青黛，将荒芜的小院稍稍整理，竟也开辟出一小块菜畦。

“小姐，您何曾做过这些……”青黛看着林微沾了泥土的手指，心疼不已。

林微却只是笑笑：“靠山山倒，靠人人跑，唯有自己，才是最可靠的。”

她心中那份来自“记忆碎片”的疑惑并未消散，反而愈发清晰。那些关于草药、符号，甚至一些奇特算术方法的片段，不时在她脑中闪现。她悄悄让青黛找来一些最常见的医书和算学书籍，借着昏暗的油灯夜读，试图印证和理解那些突如其来的知识。

这日午后，林婉儿带着丫鬟翠儿，袅袅娜娜地来了听竹苑。

她一身簇新的水红色绫罗裙，环佩叮当，与这院子的破败格格不入。她用手帕掩着口鼻，嫌弃地扫视了一圈，目光最后落在正在窗前安静看书的林微身上。

林微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素白襦裙，未施粉黛，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。可那份沉静的气度，竟让盛装而来的林婉儿无端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感。

“微姐姐真是好兴致，这般境地还有心思看书。”林婉儿压下心头不快，假意笑道，“过几日安国公府举办赏花宴，给府里下了帖子。母亲怜惜你，特意让我来问问，你可要一同前去？”

一旁的翠儿立刻接话，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：“婉儿小姐，那种场合，去的都是京中顶尖的贵女，有些人身份不明不白的，去了只怕……平白惹人笑话，连累尚书府丢脸呢。”

这话刻薄至极，连青黛都气得涨红了脸。

林微缓缓合上书卷，抬眼看向林婉儿，目光平静无波：“妹妹今日过来，就是特意为了提醒我，不配去那个赏花宴？”

林婉儿被她看得心中一虚，强自镇定：“姐姐误会了，妹妹只是……”

“不必说了。”林微打断她，语气淡然，“我去。”

林婉儿一愣，她没想到林微会答应。她本意是想来看林微自惭形秽、拒绝出门的狼狈模样，没想到她竟如此干脆。

“姐姐，那种场合……”

“妹妹怕我丢了尚书府的脸面？”林微站起身，走到林婉儿面前，虽衣着朴素，身量却比林婉儿还高出些许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，“放心，我自有分寸。毕竟，在尚书府学了十五年的规矩，总不至于还不如一个刚回京的……农家女懂得多。”

她语气轻柔，最后三个字却像针一样，精准地刺中了林婉儿最敏感的神经。

林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。

赏花宴那日，果然如林婉儿所料，成了林微的“修罗场”。

当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，跟着柳氏和林婉儿、苏月儿出现时，立刻吸引了全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。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对着她指指点点，低声议论着“鸠占鹊巢”的笑话。

柳氏觉得脸上无光，只草草将她介绍给主家安国公夫人，便带着拘谨的苏月儿去与其他夫人寒暄，将她独自晾在一边。林婉儿则如鱼得水，很快融入贵女圈中，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，时不时向林微投来得意的一瞥。

林微仿佛感受不到那些目光，独自寻了个水榭边的僻静角落坐下，看着池中游鱼，神情自若。
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
很快，一个难题被摆到了所有贵女面前。安国公夫人为助雅兴，出了一道题：府中库房新进一批海外珍宝，账目繁杂，涉及不同货币兑换，管家算了一日也未理清。谁能最快、最准地算出最终总额，便可获得一对南海珍珠耳珰作为彩头。

账本被送到水榭中央的石桌上，贵女们好奇地围上去，但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奇怪的货币单位，都纷纷蹙起秀眉，摇头退开。她们自幼学的是琴棋书画，何曾接触过这等繁杂的俗务？

林婉儿也上前看了几眼，只觉得头晕眼花，为了维持才女形象，只得强笑道：“此等俗务，自有账房先生操心，我等女儿家，还是赏花作诗更为风雅。”

就在这时，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：

“可否让我一试？”
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林微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。

一时间，园中寂静无声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
林婉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掩唇道：“微姐姐，你莫要逞强，这可不是闺中游戏，算错了，丢的可是我们尚书府的脸面。”

安国公夫人看着林微，眼中也带着疑虑。

林微却不理会，只看向安国公夫人，目光澄澈而坚定：“夫人，请允我一试。”

得到首肯后，她走到桌前，拿起那本厚厚的账册，快速翻阅起来。那些旁人看来如同天书的数字和符号，在她眼中却变得异常清晰。一段关于“复式记账法与快速验算”的记忆碎片适时涌现，她手下不停，取过旁边备用的纸笔，列出一串串奇特的算式，动作流畅，不见丝毫滞涩。
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，在众人或怀疑或看戏的目光中，林微放下了笔，将写有最终数额的纸张双手呈给安国公夫人。

“夫人，结果在此。”

安国公夫人将信将疑，立刻唤来老账房当场核对。那老账房拿着算盘噼里啪打了好一阵，额角都冒了汗，最终震惊地抬起头，高声道：“回夫人，这位小姐算出的数额……分毫不差！”

满座哗然！

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站在水榭中央，依旧神色平静的素衣少女。

林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

安国公夫人又惊又喜，亲自将那对光华璀璨的珍珠耳珰赏给林微，拉着她的手连声称赞：“好孩子，真是好孩子！想不到林尚书府上，还有如此精通算术的才女！”

林微微微屈膝，宠辱不惊：“夫人谬赞，不过是偶有所得，不敢称才。”

她平静地接过赏赐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然而，她那迥异于常人的冷静与才华，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不少有心人心中漾开了涟漪。

无人注意到，不远处的九曲回廊深处，一道身着月白常服的修长身影，将方才水榭中的一幕尽收眼底。

萧执手持一盏清茶，苍白的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，深邃的风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。

“尚书府的……假千金？”他低声自语，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，“倒是有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