镀金的枷锁

王宫的红绸从正门一路铺到神殿，金线绣成的莲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。侍女们捧着缀满宝石的首饰盒穿梭往来，空气中弥漫着没药与香樟的气息——那是王室婚礼特有的馥郁，却压不住温念鼻尖萦绕的草药味。

她站在药房的后窗，看着图坦卡蒙穿着双层金纹王袍，被祭司们簇拥着走向神殿。他的王冠上镶嵌着鸽血红宝石，每走一步，宝石折射的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眼里。三天前他来敲药房的门，手里攥着那块她送还的玉佩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：“温念，等我……”

等什么？等他亲手戴上这副镀金的枷锁吗？

神殿的钟声突然响起，沉闷而庄严，震得窗棂微微发颤。温念低头碾着手里的草药，紫苏的碎屑落在石臼里，混着她指尖的温度，凉得像刚从尼罗河捞起的鹅卵石。

“药童姐姐，快来看！公主的花轿到了！”小侍女跑进来拉她，语气里满是兴奋，“安克姗娜蒙公主的裙摆上绣了一百只金丝鸟呢！听说光是抬轿的奴隶就有八十个！”

温念被拽到前院时，正撞见花轿落地。八抬大轿的轿帘绣着太阳与眼镜蛇的图腾，那是王权的象征。安克姗娜蒙撩帘下车的瞬间，人群发出一阵惊叹——她的王冠上镶着整块的绿宝石，项链垂到胸口，每颗珠子都比温念见过的所有药材加起来还要值钱。

图坦卡蒙上前扶她的手时，指尖的颤抖藏得极好。温念看见他袖口的褶皱里，还别着那枚荷鲁斯之眼玉佩，只是被金袖扣挡住了大半，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
祭司卡纳克站在神殿台阶上高声宣读誓词，古老的咒文混着风穿过人群，温念忽然觉得耳尖发烫——她想起昨夜在库房撞见他，他正用小刀刮掉王袍内侧的金线，看见她时慌忙藏起刀，布料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口子。“这袍子太沉了，”他低声解释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“等婚礼结束，我就……”

“就怎样？”温念当时没问，现在看着他为安克姗娜蒙戴上王冠，忽然明白了——有些话，从一开始就不该等。

仪式进行到一半，天空掠过一群灰鸽。温念想起前日救的那只断翅鸽子，此刻大概正躲在药房的木箱里，啄着她留的麦粒。她悄悄退回去，刚推开药房的门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
“你怎么在这？”图坦卡蒙的声音带着喘息，王袍的领口松开了两颗金扣，露出锁骨处的红痕——那是安克姗娜蒙刚才戴王冠时不小心划的。

温念低头续上药房的炭火：“煎药。”

“温念，”他伸手想碰她的肩，却在半空中停住，转而从袖中摸出个布包，“这个给你。”

布包里是半包晒干的尼罗河岸的灯芯草，叶片上还带着河泥的腥气。她记得他说过，这种草能安神，比任何药材都管用。

“陛下还是收好自己用吧。”温念将布包推回去，炭火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烫，“公主还在等您。”

他攥着布包的手猛地收紧，指节泛白：“等仪式结束，我……”

“铛——”神殿的钟声再次响起，打断了他的话。安克姗娜蒙的侍女站在院门口张望，语气带着催促：“法老陛下，祭司请您回殿呢。”

图坦卡蒙看了温念一眼，那眼神像被雨水打湿的火焰，明明灭灭。他转身时，王袍的金线扫过药架，带落了一包甘草，滚到温念脚边。

她弯腰去捡时，发现甘草袋上沾了根金丝线——大概是从他袍角刮下来的。温念捏着那根线，看着它在阳光下闪了闪，忽然笑了。

原来所谓的王室婚礼，不过是用金子织了一张网，网住了他的人，也网住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。而她手里这根金线，细得像根头发，却足够缠得她指尖发疼。

神殿的钟声还在响，温念把金线塞进药箱最底层，再铺上一层干燥的艾叶。这样，连药香都能盖过那点不属于她的金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