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榻前的砂漏

尼罗河的水位刚退到河岸线下，图坦卡蒙就发起了高热。

寝殿的亚麻布帘被风吹得簌簌响，御医跪在榻前，指尖搭在法老纤细的手腕上，眉头拧成了绳结。“陛下的脉息浮而促，像是被尼罗河上游的瘴气侵了体。”他放下手，额头抵着地面，声音发颤，“臣已用了三倍剂量的草药`，可热度还是没退。”

侍女们捧着铜盆疾步进出，盆里的冷水换了一盆又一盆，浸透的亚麻布巾敷在法老滚烫的额头上，很快就被体温焐得温热。阿伊长老站在殿门口，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前，手里攥着刻满咒语的护身符——那是从卡纳克神庙请回来的，据说能驱散附在身上的邪灵。“让祭司们再念一遍《亡灵书》的第三章，”他对身后的侍从吩咐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必须让荷鲁斯的眼睛护住陛下。”

窗外，祭司们围着圣火跳起了驱邪舞，骨哨声尖利地划破午后的寂静。殿内，图坦卡蒙躺在床上，脸颊烧得通红，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汗珠，偶尔发出几句模糊的呓语，听起来像是在喊“阿蒙神”。他的手紧紧抓着锦被，指节泛白，平日里戴在指上的蓝玻璃戒指硌在被褥上，留下浅浅的印子。

负责起居的侍女捧着一碗熬得浓稠的药汤进来，小心翼翼地想喂他喝下，可刚把勺子递到嘴边，就被他无意识地偏头躲开，药汁洒在领口的黄金项圈上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“陛下平时最乖了，今天怎么就不喝呢……”侍女眼圈红了，声音压得极低，怕惊扰了榻上的人。

傍晚时，太阳把尼罗河面染成熔金似的颜色，图坦卡蒙的热度终于降了些。他费力地睁开眼，视线还很模糊，只看到殿顶的彩绘天花板在旋转——那里画着展翅的努内特女神，正张开翅膀仿佛要将他护在羽翼之下。“水……”他哑着嗓子开口，声音像被砂纸磨过。

阿伊长老连忙上前，亲自用金盏舀了温水，一点点喂进他嘴里。水滑过喉咙时，图坦卡蒙轻轻舒了口气，眼神渐渐清明了些。“河……河水涨了吗？”他望着窗外，那里能看到尼罗河的一角，此刻正泛着粼粼波光。

“还没呢，陛下。”阿伊长老柔声回答，替他掖了掖被角，“等您好了，正好赶上泛滥季的祭典，到时候咱们坐船去上游，看努比亚人进贡的长颈鹿。”

图坦卡蒙眨了眨眼，似乎想起了什么，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。他抬手想摸摸枕边的黄金面具——那是他睡前总要看一眼的东西，却没什么力气，手刚抬到半空就落了下来。侍女赶紧把面具往他手边挪了挪，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他的指尖，他才像是安心了些，又沉沉睡了过去。

夜色漫进殿内时，祭司们的诵经声还在继续，混着尼罗河水拍岸的声音，像一首悠长的摇篮曲。榻边的砂漏一点点漏着细沙，把时间磨成粉末，而病榻上的少年法老，正陷在浅眠里，眉头微蹙，仿佛在梦里也在与那缠身的病痛较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