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幕：信仰的重量
围墙外的世界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。
李曜那几筐救命的土豆和萝卜，以及那次石破天惊的“治愈神迹”，如同在干涸的废土上投下了两颗精神核弹。自发聚集的幸存者们不再仅仅是“守候”，他们开始将这片高地视为“圣地”，并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，围绕着围墙，构建起一个初具雏形的聚居点。
他们清理瓦砾，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——锈蚀的金属板、破烂的帆布、甚至巨大的动物骨骼——搭建起简陋但比之前稳固得多的窝棚。有人自发组织起来，在更远的地方设置岗哨，警惕着变异生物和可能的威胁。他们甚至开始挖掘浅坑，试图模仿李曜，种植一些顽强的、可食用的地衣和变异植物，虽然收成寥寥，但希望本身，就是最宝贵的养分。
这一切的秩序，并非源于强制，而是源于一种共同的、炽热的信仰。信仰的中心，便是围墙之内，那位赐下“圣粮”与“神迹”的、沉默的“神明大人”。
李曜坐在他的摇椅上，即使不攀上瞭望塔，也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的、日益有序的声响：劳作时的号子，孩子们（不知何时也出现了）压低声音的嬉戏，以及夜晚时分，那变得更加整齐、更加虔诚的集体祈祷。
“赞美吾神，赐我食粮。”
“感谢神恩，净化伤痛。”
“祈愿神光，驱散黑暗。”
这些祷词如同无形的蛛网，一层层缠绕在他的心头，越来越沉重。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，他成了这个新生聚落的精神支柱，哪怕他从未承认，甚至极力否认。
他的“无视”策略彻底破产。现在，他每天都要面对一个新的难题：如何处理外面那些人持续不断的、具体化的需求？
伤者和病患被不断地抬到围墙下，他们的亲人捧着能找到的各种“祭品”——可能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，一束干枯但保存完好的旧时代花朵，或者，最“珍贵”的，是另一小块不知从哪个角落翻找出来的、李曜曾经丢弃的“宝石”边角料——祈求神明的治愈。
李曜仓库里那些“垃圾”确实蕴含着特殊能量，但他很快发现，并非所有“垃圾”都有效。似乎只有那些他亲手长时间接触、或者由他近期产出的“作物”变异而成的物品，才拥有那种活性的治愈力量。而且，效果也强弱不一，有的只能加速愈合，有的能抵抗辐射病，像之前那样瞬间治愈致命伤的，恐怕是极小概率事件。
他不能，也不敢再随意扔东西出去了。每一次“神迹”的显现，都在加剧外面的狂热，也在透支他有限的、拥有特殊效果的“库存”。更可怕的是，万一某次“祭祀”失败，没有产生效果，那些狂热的信徒会作何反应？信仰的崩塌，往往伴随着最极端的行为。
他尝试过沟通。有一次，他鼓起勇气，再次拿起扩音器，对着下面喊：“我治不了所有的病！那些……圣物，不是每次都有用！”
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：“我等明白！神恩如雨，岂能遍泽每一寸土地？得沐甘霖者，当怀感恩！未得者，当自省其诚！”
李曜哑口无言。他们甚至为他的“无能为力”找到了完美的神学解释——是信徒不够虔诚，而非神明能力有限。
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由他自己无意中打造，并由外面成千上万人共同加固的黄金囚笼里。
这天傍晚，李曜照例在院子里巡视他的田地。黄金土豆、钻石蛋依旧稳定产出，但他刻意扩大了普通作物的种植面积。他看着那些绿油油的、正常的蔬菜幼苗，心中才感到一丝难得的平静。这些，才是真实的，可以触摸的，能维系生命的东西。
然而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。
一阵不同于往常祈祷声的、尖锐而恐慌的哭喊声从围墙外传来，其中还夹杂着野兽般的嘶吼和人类的怒喝。
李曜心中一紧，迅速爬上瞭望塔。
只见聚居地的边缘，一片混乱。几只体型硕大、形如鬣狗但表皮覆盖着坚硬骨板的变异生物，不知何时突破了外围的简易警戒线，正在冲击人群！它们速度极快，爪牙锋利，一个照面就撕倒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幸存者，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。
幸存者们拿着简陋的武器——铁棍、磨尖的钢筋、甚至木棒——奋力抵抗，但显然不是这些凶残变异体的对手。防线正在被迅速撕裂，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。
“保护圣地！”
“为了神明大人！”
那几个头领，包括断臂的壮汉，怒吼着顶在最前面，状若疯虎，但情况岌岌可危。
李曜的心脏猛地收缩。他看着下面的惨状，看着那些刚刚还在祈祷，此刻却在血泊中挣扎的人，一股热血直冲头顶。
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！
他的战斗模块已经卸载，他自身没有任何战斗力。仓库里那些黄金钻石……难道要当石头扔出去砸吗？
不！等等！
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。
他连滚爬爬地冲下瞭望塔，发疯似的冲进仓库，目光在那些堆积的“产出”中急速扫过。然后，他锁定了几样东西——那是他前几天收获的一种新变异作物：【荆棘藤蔓（惰性）】。它们看起来像是干枯的、长满了金属尖刺的藤条，系统描述是【质地坚硬，难以处理，暂无发现用途】。
当时他觉得这玩意儿又占地方又扎手，正准备找个时间扔掉。
现在，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。
他抱起一大捆这些坚硬的、长满金属刺的荆棘藤蔓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冲到围墙边，也顾不上寻找管道了，直接奋力将这些藤蔓朝着变异兽冲击的方向，狠狠抛了出去！
“用这个！挡住它们！”他用尽力气嘶吼了一声。
金色的、长满尖刺的藤蔓在空中散开，如同天女散花般落向战场。
下面浴血奋战的人们先是一愣，随即，狂喜取代了绝望！
“是神罚！神明大人降下神罚了！”
他们看到，那些金色的、充满神圣气息的“荆棘”，落在变异兽冲锋的路径上。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变异兽收势不及，猛地踩踏或撞上了这些藤蔓！
惊人的一幕发生了！
那些原本处于“惰性”状态的荆棘藤蔓，在接触到变异兽的瞬间，仿佛被激活了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，猛地弹起、缠绕、收缩！金属尖刺深深扎入变异兽的皮肉，任其如何挣扎嘶吼，都无法摆脱，反而越缠越紧！更有甚者，藤蔓上似乎分泌出某种麻痹性的毒素，被缠住的变异兽动作迅速变得迟缓、僵硬！
“神迹！又是神迹！”
“杀！为了神明大人！”
幸存的战士们士气大振，趁着变异兽被荆棘困住的机会，一拥而上，用简陋的武器将其彻底解决。
战斗很快结束了。来袭的几只变异兽全部被歼灭，虽然幸存者一方也付出了几条生命的代价，但一场可能演变成屠杀的危机，被化解了。
战场上一片狼藉，鲜血、尸体，以及那些依旧紧紧缠绕着变异兽尸体的、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金色荆棘，构成了一幅诡异而神圣的画面。
所有幸存者，无论受伤与否，都再次面向围墙，匍匐在地，用劫后余生的、更加狂热的声音高呼：
“感谢神明大人赐下神罚，庇护您的子民！”
“神威如狱！神恩如海！”
李曜靠在围墙内壁，缓缓滑坐在地上，大口喘着气，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。
他成功了，用那些他认为是“垃圾”的东西，帮助外面的人度过了一次危机。
但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，只有一片冰冷的茫然。
他看着自己的双手，又看了看仓库里那些依旧堆积如山的“财富”。
黄金土豆可以果腹（虽然对他无用），钻石蛋可以照明（或许？），而现在，连看似无用的荆棘藤蔓，都成了御敌的利器。
这些他极力排斥、视为麻烦根源的“系统产物”，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、也无法控制的方式，深深地嵌入外面那个幸存者群体的生存逻辑之中。
他不再是仅仅提供食物的“农神”，他展现了“治愈”和“惩戒”的力量。他在信徒心中的形象，正变得越来越完整，也越来越……神圣。
他给予的越多，外面索取的也就越多。他解决的每一个危机，都在增加信仰的重量，同时也将他绑得更紧。
“子民”……他们已经开始自称“子民”了。
李曜抬起头，望着仓库天花板上那盏用一颗小号钻石蛋提供光源的、散发着稳定而冷冽光芒的简易灯，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这该死的、一点也不休闲的种田生活。
他闭上眼，外面震耳欲聋的感恩祈祷声，此刻听来，仿佛是为他悄然逝去的平静生活，所奏响的一曲宏大而悲凉的挽歌。
信仰的重量，已经开始压得他喘不过气。而这，似乎仅仅是个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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