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里有猛虎,于是商路胆子更肥了些,拉开祁东原对面的椅子坐下,双手捧着温热的玻璃杯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,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懊恼和试探:“那个……祁法医,我昨晚……没发酒疯吧?我喝多了就断片,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,说了什么不该说的,您千万别介意。”
祁东原放下勺子,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,动作依旧不疾不徐。他抬眼看向商路,目光平静,却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:“楼栋管理群里,邻居反馈,你抱着点点,在我家门口唱了一个多小时的《孤勇者》算吗?”
“……”
商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,带着点夸张的羞赧,耳根子都配合地红了。
“啊?真的啊?太丢人了!那什么,我准备点礼品给他们送去吧,当赔礼。”
“不用了,上下两层,我今早已经挨家挨户去道过歉了。”
“是吗。谢谢你祁法医。”
商路弯腰把脚边啃咬胶的小奶狗捞起来,脸埋进它毛茸茸的脖颈里,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。
他才不信只是唱了歌。那种紧紧拥抱的触感,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,还有自己不管不顾的,故意说出来的呓语,绝不可能在他心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
哼哼,祁东原在避重就轻。
但这恰恰说明,有戏。
就在商路得意时刻,祁东原声音突然冷下来:“商路,你闹,还能原谅。可你怎么能给点点喝酒。小动物不能碰那东西。”
“啊?”商路翘起来的尾巴一紧,心里忐忑,“我……”
这他妈的确是不该,但不是他故意的!
那小崽子昨天被他搂了大半日,大概是没喝着水真渴了,趁他醉得迷迷糊糊,就往桌上洒的啤酒渍上舔,然后……
“对不起……”
商路放下点点,弯腰鞠躬,差点一大早就把祁东原送走。
“下次不会再犯了。”
祁东原看着低下的那颗头不再毛绒绒的,现在甚至有些油,他轻轻叹了口气,也不知什么脾气闹的。
“前半夜,它睡得比你还沉。我给它喂了点药,后半夜才好点。引以为戒,下次再犯,商路,不管是狗还是人,我都不会再让他进家门。”
“好!我保证。”
商路脑子里一门心思只有认错和道歉,根本没有注意到祁东原那无比自然的说出“家门”两个字。
祁东原白了他一眼,站起身,开始收拾碗筷:“厨房有醒酒药,吃了再走。”
“哎,好嘞!谢谢祁法医!”
商路从善如流,抱着点点颠颠儿地跟到厨房门口,倚着门框,看祁东原挽起袖子,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,在水龙头下冲洗着碗碟。水流声哗哗的,混合着点点细弱的哼唧声,竟奇异地组合成一种令人心安的生活气息。
从那天起,商路登堂入室的理由更加理直气壮了。
“祁法医,我家水管爆了,物业说修不了,借您浴室洗个澡。”
“祁法医,今晚蹭个睡呗,我待会忙完过来就太晚了,可不看点点睡不着!”
“祁法医,你出差多久?那我住你那去呗,点点不能没人照顾。”
“祁东原,你家洗衣机比我家洗得干净,等着啊,我过来洗点衣服!”
理由五花八门,一次比一次离谱。
祁东原大多数时候只是抬抬眼,或是对着语音通话嗯一声,算是默许,紧接着,他家里渐渐多了不少不属于他的东西:玄关鞋柜里一双崭新的、尺码明显偏小的男士拖鞋;卫生间洗手台上,多了一瓶不属于祁东原常用品牌的、带着点果香的沐浴露;阳台上的晾衣区里多了不少卫衣牛仔裤和tT恤;客卧的被套床单他经常拆下来换,因为商路常住,就连客厅的角落,因为爱买东西的商路,点点的玩具,已经慢慢堆成了小山。
商路在这里越来越自在,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。
祁东原有时会问自己,这样合适吗?
可商路给这个家带来的活力,让他恋恋不舍。
就这样过吧。
祁东原放弃抵抗,一切遵从内心,怎么舒服怎么来。人生一世,如同草木一秋,短短几载,不必难为自己,毕竟他见到的生死,每一个都在告诉他,珍惜当下,珍惜活着,珍惜自己。
可惜商路不知道祁东原是这想法,他只敢在他一亩三分地的界限肆意妄为。比如穿着自己那双专属拖鞋,在光洁的地板上走来走去;比如自然地打开祁东原的冰箱,拿出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或是去他卧室抹面霜;比如叠完晾干的衣服,他有权限打开他的衣柜,细数他有多少种颜色差不多的衬衣,还能分门别类放好,甚至包括内裤区,每次这时,他都会忍不住偷偷多摸两把,还有时,会趁祁东原在书房看案卷,窝在客厅沙发里,用他看解剖录像的投影仪看美食纪录片,只是偶尔看到一半就睡着,再醒来时,身上会盖着祁东原默不作声给他披上的薄毯。
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由沉默和纵容构筑起来的温暖,心里的占有欲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,缠绕着心脏,越收越紧。他几乎要忘了最初接近的目的,只是单纯地沉溺在这种“靠近”本身带来的满足感里。
直到一个平凡周五的下午。
商路提着一大袋刚采购的新鲜食材,来到祁东原家,最近局里没啥案子,他也不用去开座谈会,领导就放他休公假,让他趁机专心搞几篇“装门面”的实操论文出来。商路看他夜夜点灯熬战,比上班还辛苦,就想给他补补,这门一开,他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,就僵在了嘴角。
客厅里,除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祁东原,还有一个人——那个他见过两次的年轻女人。近距离看,她的五官长得很精致,正坐在祁东原旁边的单人沙发上,手里也拿着一本书,两人之间虽然隔着距离,但那氛围……平和得刺眼。
听到开门声,两人同时抬起头。
祁东原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,只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,似乎对他不换鞋就进客厅的行为略有微词,但并没说什么。
那女人倒是好奇地打量着他,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。
商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酸又胀,几乎喘不过气。但他脸上的肌肉却自动调整,瞬间切换回那个阳光开朗的“商老板”模式。
“祁法医,有客人啊?”
“嗯。你今天有些早。”
“那不是看你累,想给你补补吗?”
这话说得,他俩清白,知道没什么,可架不住其他人乱想,他瞪了一眼商路,商路才不管,“啪”的把手里的东西一放,然后退回门口,换了鞋才重新笑着走进来,又提起袋子去了厨房,把东西放在台面上,拉开冰箱,拿出瓶水拧开喝,一连串动作无比自然,仿佛只是回了自己家。
“我买了点菜,你这客人有口福咯,我露一手,款待款待,不过,你要进来帮忙。”他这话是对祁东原说的,脚步提提踏踏来到近前,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那个女人,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祁东原还没开口,那女人先笑了起来,声音清脆:“你就是商路吧?东原哥提过你,说是个开餐厅的老板,做饭很好吃,人也很有趣。”她站起身,落落大方地伸出手,“你好,我是周晴。”
东原哥……叫的怪亲切。
商路肚子里的酸水快溢出来,不咸不淡的回握了一下手。
“他还会夸人啊,真是奇迹。我以为,他只会拿冷冰冰的解剖刀呐。”
哼!心跟那那刀子一样冷。
祁东原合上书,不理会他的话,站起身,走进厨房,看了一眼台面上那满满一大袋食材,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:“你倒是勤快。”
商路跟进去,语气有些冲:“勤快还有错了?”
祁东原拧眉,搞不懂这人突然冒出的刺是怎么了。想问,可有其他人在,他不好开口,只得依着他:“要我做哪些?”
“摘菜洗菜,剥蒜洗碗。”
厨房里现在只有他们俩,商路干脆直接拉长了脸来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祁东原眉头拧得更紧,反手撑在台面上静静看着商路系围裙,拿锅淘米。
“餐厅有人闹事了?”
商路关水,拿眼斜他:“能不能盼我点好?”
“那是怎么了?”
“没怎么。”凶巴巴踢了一下挡路的大长腿,商路摁了电饭锅开关,蒸上米饭,“做事吧大法医,搁这聊闲天吗?”
“商路。”
“别乱叫,我不想理你。”
“你——”
祁东原拉住他手臂,正要治一治这莫名其妙耍脾气的人,突然周晴走进来,商路顺势跌进他怀里,故意娇俏的嚷了句:“干嘛!”
周晴是个心思通透的,见两人姿态如此亲昵,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。
祁东原扶正他,一脸波澜不惊,可商路表情丰富得很,好似两人就躲在这一方之地调情似的,故意用手肘怼了他一下。
“当着外人面,别动手动脚,叫人看笑话。”
我——!
祁东原今天是第二次无语。
这人有病!
耳廓控制不住的红了,祁东原拂拂鼻头:“别听他乱讲。”
周晴双手环胸,翘翘脚尖“哦”了一声,然后招招手,“那什么,商路,你别做我的饭了,我刚才接到消息,一会儿得去加个班。额,原哥你出来一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悄-悄-话。”
后面三个字,每一个都像钉子一样扎在商路敏感的神经上,他勾住祁东原衬衣下摆,想让他别去,可自己又有什么身份和资格呢?
祁东原斜睨了他一眼松掉的手,没说话,跟着周晴走了出去。商路看着两人背影,郎才女貌,非常登对。他浑身突然没了力气,胸口撕裂一样疼。
没一会儿祁东原又进来,看他焉唧唧的撑着台面没动,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差点掉进了裤缝里,于是关切的问道:“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
商路抬起头,一双眼红通通的,脸上还有水迹。
“祁东原……我疼……”
眼前顿时一黑,晕了过去。
“商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