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柔

周晏想留沈知野在这睡觉，周晏妈妈也表示同意，沈知野不好意思的住下了。

周晏在他旁边坐下，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，却没调声音，只是随意放着一个动画片。“我给你找件我的衣服换吧，你这件校服都脏了。”他说着就起身往卧室走，没等沈知野回应，已经抱了一套浅蓝色的纯棉睡衣出来，“我去年的，洗干净的，你试试合不合身。”

沈知野接过睡衣，布料柔软得像云朵，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。他攥着衣角，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——永远是洗得发白的旧校服，后背还沾着被何黎摔过的菜汤渍，领口磨得发毛。

“浴室在那边，”周晏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，“里面有新毛巾，你先洗澡，我去帮我妈端菜。”

沈知野点点头，抱着睡衣走进浴室。关上门的瞬间，他才松了口气，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上。浴室里的灯很亮，镜子里映出他的样子——脸肿得老高，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痂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怯懦，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。

他慢慢脱下校服，后背的淤青密密麻麻，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腰侧，被热水一冲，疼得他龇牙咧嘴。水流顺着头发往下淌，混着眼泪落在瓷砖上，他捂住脸，压抑的哭声在水声里若有若无。

这是他第一次在洗澡时敢哭出声。

洗完澡出来，沈知野穿着周晏的睡衣，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，他挽着袖口走到客厅，正好撞见周晏端着排骨汤出来。“洗好啦？”周晏笑了笑，指了指餐桌，“快过来吃饭。”

餐桌上摆着三道菜：炖得软烂的排骨汤、清炒青菜，还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，都是家常的味道，却飘得满屋子都是香。周晏妈妈给沈知野盛了一碗汤，递到他面前：“孩子，多喝点汤，补补身子，看你瘦的。”

沈知野拿起勺子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。排骨炖得脱了骨，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，温热的汤滑进胃里，暖得他眼眶又开始发热。他很久没吃过这么安静的饭了——以前在家，饭桌上永远是何黎的咒骂、沈阳瑞的哭闹，还有碗碟被摔碎的声响。

吃完饭，周晏把沈知野拉进自己的卧室。房间里摆着一张书桌和一张单人床，书桌上堆着课本和习题册，墙上贴着手绘的星空图。“今晚你跟我睡一张床，”周晏指了指床的另一边，“我妈把被子晒过了，很软。”

沈知野站在门口，看着那张铺着蓝色床单的床，心里忽然慌了——他从来没跟别人睡过一张床，连跟沈阳瑞都没有。

“你要是不自在，我就打地铺。”周晏见他犹豫，立刻说道。

“不是……”沈知野摇摇头，声音很轻，“我可以睡地上。”

“那不行，地上凉。”周晏把他拉到床边坐下，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碘伏和棉签，“来，我再帮你看看后背的伤，刚才洗澡肯定碰着了。”

沈知野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慢慢转过身，把睡衣的领口往下拉了拉。后背的淤青在灯光下更明显了，有些地方还渗着血丝。周晏的动作放得极轻，用棉签蘸着碘伏一点点涂在伤处，嘴里还小声念叨：“忍忍，碘伏有点凉，涂完就不容易发炎了。”

指尖触到皮肤时，沈知野的身体僵了一下，随即慢慢放松下来。周晏的手很轻，带着少年人的温度，不像何黎的手，永远是带着力气的推搡和抽打。

“周晏，”沈知野忽然小声开口，声音带着点颤，“我是不是很没用？”

周晏涂药的动作顿了顿，抬头看他的背影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
“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，”沈知野的肩膀微微耸动着，“我妈说我是神经病，是累赘，不应该活着，活着就是浪费粮食……”

“别听她的。”周晏打断他，语气很认真，“你不是神经病，也不是累赘。你只是……还没遇到愿意保护你的人。以后我保护你，谁再欺负你，我就帮你挡着。”十四岁的周晏眼睛很好看低低得劝着。

沈知野转过身，眼睛里满是泪水，看着周晏亮晶晶的眼睛，忽然哭出了声。他蹲在地上，抱着膝盖，像个迷路的孩子，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。“谢谢…谢谢你周晏，我我…”

周晏没说话，只是蹲在他身边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。房间里很静，只有沈知野压抑的哭声，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。

哭了很久，沈知野才慢慢停下来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。周晏递给她一张纸巾，笑着说：“哭出来就好了，以后不开心就跟我说，别憋在心里。”

“还有这个还你沈知野”周晏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把水果刀，沈知野拿在手上。

他点点头，擦了擦眼泪，小声问：“周晏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？”

“因为你看起来很需要有人对好啊。”周晏说得很直白，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，“以前在小区里看见你，总一个人躲在角落里，连走路都低着头。我就想，要是有人陪着你，你会不会就不那么孤单了？”

沈知野愣住了，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——藏起所有的伤口和害怕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着所有人，可周晏看见了，看见他眼底的孤单。

他想，周晏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，他在那一刻好像不怎么想死了，他想活着感谢周晏。“周晏，我想…活着…”沈知野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，把水果刀丢进垃圾桶。周晏没说话，捏了捏沈知野的手心算回应。

那天晚上，沈知野躺在周晏身边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。身边的周晏呼吸很轻，已经睡着了。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，像一条银色的丝带。

他侧过头，看着周晏的侧脸。少年的睫毛很长，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，嘴角微微弯着，像是做了什么好梦。沈知野的心里忽然变得很软，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。

他悄悄伸出手，想碰一碰周晏的头发，却在快要碰到时缩了回来。他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，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，醒来后还是那个满是咒骂和黑暗的家，他就永远也不想醒来了。

现在正值初二暑假都很闲，何黎见他几天不回来也不管，沈知野开开心心的在周晏家里度过，这大概是他十四年里最快乐的日子了吧。

晨光漫过阳台纱帘时，沈知野已经醒了。他没敢动，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的动静——周晏妈妈轻手轻脚挪椅子的声响，水壶烧水时的细语，还有周晏翻课本的沙沙声，像一串温柔的铃铛，撞碎了他过去十几年里清晨的死寂。

他悄悄爬起来，叠好被子——是周晏妈妈教他的，边角要对齐，像叠课本一样整齐。走到客厅时，周晏正坐在书桌前背英语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，睫毛投下浅浅的影。沈知野没出声，踮着脚走到茶几旁，拿起昨晚没摆好的橡皮，轻轻放在周晏手边的铅笔盒旁。

周晏转过头，笑了笑：“醒啦？我妈在煎蛋，说今天给你做你爱吃的溏心蛋。”

沈知野的耳朵尖有点热，抿着唇点了点头，小声应：“嗯。”

这是他来周晏家的第三周，已经学会了小声回应。不再像刚来时那样，别人说话只敢缩着肩膀低头，连呼吸都要放轻。

周晏妈妈从厨房探出头，手里端着水果盘：“知野，来帮阿姨把盘子摆到餐桌上呗？刚切的芒果，你尝尝甜不甜。”

沈知野立刻走过去，双手接过水果盘——盘子是陶瓷的，温温的，芒果的甜香钻进鼻子里。他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在餐桌中央，又转身去拿叉子，摆得整整齐齐，连间距都差不多。周晏妈妈看着他，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：“我们知野真乖，摆得比周晏都整齐。”

沈知野的头埋得更低了，手指抠着衣角，嘴角却偷偷往上弯了弯。

早餐摆上桌时，沈知野习惯性地坐在餐桌最靠边的位置，面前摆着一碗小米粥，一碟凉拌黄瓜。周晏把装着溏心蛋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：“快吃，今天的蛋流心特别好。”

沈知野夹起蛋，小口咬了一口，蛋黄顺着筷子尖流下来，糯糯的带着咸香。他只敢吃自己面前的菜，黄瓜吃完了，就默默扒着粥，没敢去夹远处的酱牛肉——以前在家，沈阳瑞会抢他碗里的肉，何黎见了只会骂他“嘴馋”。

周晏看在眼里，夹了两块酱牛肉放在他碗边：“多吃点，你太瘦了，背书包都显沉。”

沈知野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小声说：“谢谢。”然后飞快地夹起牛肉，放进嘴里慢慢嚼着，心里暖烘烘的。

上午写作业时，周晏在解一道几何题，眉头皱着，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来画去。沈知野坐在他旁边，翻着语文书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他。见周晏伸手去摸橡皮，他立刻把手边的橡皮递了过去，指尖碰到周晏的手指时，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。

“谢啦，”周晏接过橡皮，笑着看他，“你比我妈还细心。”

沈知野的脸有点红，低下头继续看书，耳朵却竖着听周晏写字的声音，一笔一划，很稳。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的练习册上，能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里跳舞，安静得不像话，却让人心里格外踏实。

下午周晏妈妈要做饼干，拉着两人一起帮忙。沈知野站在旁边，看着周晏妈妈揉面团，手里的动作很轻，面团在她手里慢慢变得光滑。“知野，帮阿姨把旁边的糖罐递过来好不好？”周晏妈妈说。

沈知野赶紧拿起糖罐，小心地递过去，怕洒出来。周晏在旁边打鸡蛋，蛋壳碎了一小块掉进碗里，他手忙脚乱地去捡，结果把蛋液溅到了脸上。沈知野看着他鼻尖上的蛋液，没忍住，轻轻“噗”了一声。

这是他第一次在周晏家发出除了说话、哭之外的声音。周晏愣了一下，随即笑起来：“你还笑我？快帮我拿张纸巾。”

沈知野赶紧抽了张纸巾递给他，眼里带着笑意，嘴角也扬着，像藏了颗小太阳。

晚饭时，餐桌上摆着四道菜，还有下午烤好的饼干，香得很。沈知野还是坐在靠边的位置，周晏妈妈夹了块饼干放在他手里：“刚出炉的，脆着呢。”

他咬了一口，黄油的香味在嘴里散开，甜而不腻。周晏把装着炒青菜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：“这个也好吃，多夹点。”

沈知野点点头，夹了一筷子青菜，慢慢吃着。他发现，周晏总会把离他远的菜，悄悄往他面前推一点，周晏妈妈也会时不时给他夹菜，却从不说“你怎么只吃自己面前的”，只是温柔地看着他，让他慢慢吃。

晚上，两人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——沈知野以前从没看过，只敢坐在沙发的最角落，后背靠着扶手，不敢往中间坐。周晏坐在他旁边，把抱枕往他怀里塞了塞：“靠过来点，这边看得清楚。”

沈知野犹豫了一下，慢慢往他那边挪了挪，肩膀离周晏很近，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。动画片里的小猫在追蝴蝶，笑得很开心，沈知野看着看着，也跟着笑了，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。

周晏妈妈端着牛奶过来，看见两人靠在一起看动画，笑着说：“看这俩孩子，多好。”

沈知野接过牛奶，温热的杯子握在手里，心里也暖暖的。他偷偷看了一眼周晏，又看了看周晏妈妈，忽然觉得，原来幸福是这样的——有热饭吃，有暖灯照，有人会记得你爱吃的溏心蛋，会在你递橡皮时笑着说谢谢，会把你护在身边，让你不用怕黑，不用怕被欺负。

虽然他还是不敢坐沙发中间，还是只敢夹自己面前的菜，但他知道，这里的人不会怪他，会慢慢等他，等他敢再靠近一点，再勇敢一点。

夜里躺在床上，台灯的暖光裹着他，枕头下的橡皮还在，是周晏送他的那块。沈知野攥着橡皮，嘴角带着笑，慢慢睡着了。梦里没有小黑屋，没有咒骂，只有阳光，芒果的甜香，还有周晏笑着揉他头发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