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夜的体温

九月中旬那场暴雨来得毫无征兆。下午五点我正在公司赶设计稿，手机突然疯狂震动，屏幕上跳出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："楚言哥，我没带伞。"窗外的雨帘已经模糊了CBD的玻璃幕墙，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，噼啪声像无数根手指在叩门。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，连总监"明天交不出方案就别来了"的怒吼都甩在身后——电梯下降时，金属箱体的震颤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台风天，夏雨也是这样发消息说"被锁在图书馆了"，那时我还骑着自行车穿越半个城市，车筐里的伞被狂风撕成了破布。

赶到明德中学门口时，暮色已经浸透了整条街。暴雨在柏油马路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花，像一锅煮沸的水。保安亭昏黄的灯光里，夏清心抱着书包蹲在屋檐下，校服裙被雨水打湿贴在腿上，勾勒出纤细的轮廓。她看见我举着伞跑过来，突然站起来朝我挥手，帆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半米高的水花。那一刻，她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，让我想起夏雨十八岁生日那天，在游乐园摩天轮里映着彩灯的眼睛。

电动车在暴雨中像艘破船，视线里始终蒙着一层水膜。我把唯一的雨衣让给她，自己任凭雨水灌进衣领——冰凉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淌，激得我打了个寒颤。经过立交桥下时，侧风突然卷着雨幕扑过来，她尖叫着从后面把雨衣分我一半，冰凉的手指触到我湿透的后背。"会感冒的。"她的声音混着雨声贴在我耳边，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。我突然想起夏雨总说我是"行走的冰窖"，却又在每个冬天把我的手揣进她校服口袋里焐热。

回到家时我们都成了落汤鸡。她翻出我的备用T恤套在身上，过长的袖子卷了三圈还盖过手指，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。"快去洗澡！"她把我推进浴室，"我去煮姜汤。"热水冲刷着冻僵的身体时，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，还有她跟着手机音乐哼歌的声音——不成调的《小幸运》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，竟有种奇异的温馨。夏雨以前总嫌我洗澡慢，会每隔五分钟敲一次门，说热水要被我用完了。

半夜我被客厅的响动惊醒。摸黑走出卧室时，看见夏清心蜷缩在沙发上发抖，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。她额头烫得吓人，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。我抓起钱包和伞冲进雨里，小区门口的药店已经打烊，玻璃门上"明日营业"的牌子在路灯下泛着冷光。跑过三条街才找到24小时便利店，雨靴灌满了水，每跑一步都像拖着铅块，脚踝被磨得生疼。

回来时发现两部电梯都亮着"故障抢修"的红灯，物业通知板上歪歪扭扭写着"线路进水，预计两小时恢复"。我咬咬牙把药盒塞进衬衫里，用外套裹紧往楼梯间冲。电梯房12楼的台阶在雨夜里长得没有尽头，每到转弯平台都要扶着墙喘气，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里，辣得生疼。

钥匙插进锁孔时手还在抖。夏清心已经烧得意识模糊，嘴里断断续续念着什么。我撬开她咬紧的牙关喂药，温水顺着她嘴角流到下巴，我用拇指轻轻擦去水珠，触到她滚烫的皮肤——像触摸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把她抱上床时才发现这个总说自己"吃很多"的女孩轻得像片羽毛，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硌得我胳膊发酸。给她盖好被子刚要离开，手腕却被她抓住，迷迷糊糊的声音像小猫哼唧："别走...姐姐..."

我坐在床边直到她呼吸平稳。凌晨三点又起来摸她的额头，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，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脸颊上，像抓住救命稻草。"楚言哥..."她喃喃道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抖的阴影，"别像他们一样丢下我..."我的心脏突然被攥紧，想起夏雨离开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夜，她说"楚言，我们可能不合适"，声音轻得像雨丝。

五点再去看时烧已经退了。晨光爬上窗帘时，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把我的手当成了抱枕，校服袖子里露出的手指还紧紧攥着我的小指——力道大得指节发白，仿佛怕我消失。餐桌上的姜汤早已凉透，碗底沉着几粒红枣，像昨夜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