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S店的玻璃幕墙把九月的阳光折射成刺眼的光斑,我捏着刚打印出来的临时牌照,指腹被边缘的锯齿硌得发疼。展厅中央那辆白色SUV的引擎盖还留着销售顾问擦过的水痕,在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。
"楚先生真是爽快人。"穿西装的男人递来钥匙串,金属挂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,"全款提车现在就能开走,保险已经生效了。"
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银行卡划走三十多万时短信提示音短促得像叹息,那是工作一年攒下的全部积蓄,原本计划用来给夏雨买 engagement ring 的预算。现在这串钥匙倒成了最讽刺的替代品,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,像块捂不热的烙铁。
导航设定在市一中南门时,车载屏幕突然跳出系统提示:"检测到附近有常用地址,是否前往?"我盯着那个被系统自动标记为"家"的位置——12楼那个永远亮着盏小夜灯的公寓,喉结没来由地滚了滚。
下午五点十五分,高三教学楼的下课铃准时炸响。我把车停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,刻意没开引擎盖散热。后视镜里能看见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像沙丁鱼群般涌出校门,夏清心总是最后一个出来的,她要留在教室把当天的数学错题整理完。
手机在中控台上震动,是她发来的微信:"楚老师今天又加班?我带了便当在门卫室,记得热了再吃。"后面跟了个戴着眼镜吐舌头的卡通表情。
我笑着打字回复:"今天不加班,给你个惊喜。"
"什么惊喜?"她秒回。
"你猜。"
对话框显示"对方正在输入..."持续了半分钟,最后发来个举着锤子的愤怒小鸟表情包。我想象她鼓着腮帮子打字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声,引来路过交警叔叔的侧目。
五点四十分,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校门口。夏清心背着比她人还宽的书包,校服领口别着校牌,镜片后的眼睛正左顾右盼地寻找那辆熟悉的电动车。当她习惯性地走向往常停车的位置,却发现空荡荡的自行车棚时,眉头瞬间拧成了小疙瘩。
我按下车窗,鸣了声短促的喇叭。
她猛地转过身,视线扫过车流,最终定格在这辆崭新的白色SUV上。夕阳穿过梧桐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我看见她先是愣住,然后镜片后的眼睛慢慢睁大,像受惊的小鹿。
"上车。"我朝她扬了扬下巴。
夏清心抱着书包快步跑过来,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细小的泥点。拉开车门的瞬间,她突然顿住动作,鼻尖几乎要贴到副驾座椅的皮革上:"楚言!你..."
"刚提的。"我故作轻松地转着方向盘,"以后不用再挤公交了。"
她没立刻坐下,反而绕到驾驶座这边,弯腰透过车窗看我。夕阳把她的睫毛染成金棕色,我甚至能数清她镜片上有多少个指纹印。
"你疯了?"她的声音有点发颤,"全款买车?就因为上次我淋了雨?"
"不是因为你。"我从储物格里摸出瓶冰镇可乐递给她,"是我自己想开了,广告公司总监总不能天天骑电动车见客户吧?"这话半真半假,上周提案时被甲方嘲笑"你们公司连配车都这么环保"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
夏清心没接可乐,反而伸手摸了摸仪表盘:"这得多少钱啊..."
"没多少,也就我三个月工资。"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,其实是把年终奖和公积金全取出来凑的。胃突然隐隐作痛,大概是早上空腹喝冰啤酒的报应。
她突然打开车门坐进来,书包"咚"地砸在脚垫上。我正准备发动车子,手腕却被她抓住了。她的手指很凉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,指腹带着铅笔灰的痕迹——肯定又是上课偷偷画画被老师抓包了。
"楚言,"她低着头,校服袖口快被手指绞成麻花,"我们不是说好了吗?等我高考完..."
"等你高考完,这车就该贬值了。"我打断她,从后座拎出个粉色兔子挂件,"4S店送的,挂后视镜上?"
她突然抬头看我,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,我看不清她的眼神。三秒钟后,她突然伸手把我眼镜摘了下来,用校服下摆胡乱擦着镜片上的雾气。
"喂!"我笑着去抢,"那是蔡司的镜片..."
"楚言你这个大笨蛋。"她的声音闷在布料里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,"哪有人用三个月工资买车接送高中生的?你是不是傻?"
"是傻。"我任由她把擦花的眼镜戴回我鼻梁上,"但总比再背你爬十二楼强。"
这句话像按了某个开关,夏清心突然"噗嗤"笑出声,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,砸在米色的座椅套上,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。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,结果越擦越花,最后把脸埋进我刚买的兔子挂件里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"喂,新座椅套,哭花了要赔的。"我伸手想拍她后背,又觉得不妥,手悬在半空最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。
"赔就赔!"她闷声闷气地说,"等我以后当老师了,第一个月工资就给你买真皮座椅套!"
"行啊,"我发动车子,倒车镜里能看见门卫大爷正朝我们这边挥手,"那我可等着。对了,今晚想吃什么?庆祝乔迁之喜——哦不,新车落地。"
夏清心终于抬起头,眼睛红得像兔子,却倔强地扬起下巴:"去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,我请客。"
"你请客?用你藏在床板下的私房钱?"我挑眉看她。
她"哎呀"一声扑过来抢我方向盘,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画了个S形。我一边躲闪她的"攻击",一边踩刹车,余光瞥见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处的高楼,把整个车厢染成温柔的橘红色。
车载音响突然自动播放起歌来,是首很老的粤语歌:"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,穿过头发穿过耳朵..."
我和夏清心同时愣住,然后相视一笑。她迅速坐回座位系好安全带,假装整理书包带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
"麻辣烫就麻辣烫,"我转动方向盘汇入晚高峰的车流,"但说好谁输了谁洗碗。"
"谁怕谁!"她从书包里掏出数学练习册,"上次月考我数学进步了十五分,楚老师是不是该兑现承诺?"
"什么承诺?"我装傻。
"教我开车!"她把练习册卷成筒敲我胳膊,"等我拿到驾照,这辆车..."
"想都别想。"我笑着躲闪,"刮花一点,就用你未来的工资抵债。"
梧桐叶的影子在车身上流动,像谁在玻璃上画下的速写。我打开空调,调到她最喜欢的24度,偷偷从后视镜看她——那个正低头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的女孩,校服领口别着的校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,照片上的她抿着嘴笑,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。
原来有些承诺,不用说出口,就已经刻进了方向盘的每一次转动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