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易背着略显陈旧的登山包，双脚踏上丰都县城的青石板路时，正值农历三月的雨雾天气。细密的濛濛雨丝，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，宛如一层薄纱，悄然将沿街而立的吊脚楼木柱，晕染成深邃的深褐色。檐角垂落的铜铃，在微风的轻抚下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，这声音悠悠荡荡，混着街角小面摊飘来的浓郁麻辣香气，给这传闻中阴森的“鬼城”，凭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息。
他伸手从背包侧袋里摸出那张已然揉得发皱的便签——那是临行前同行匆匆塞给他的，上面仅潦草地写着“找李大爷，城南老茶馆旁，懂同心村旧事”。雨丝不经意间打湿了纸角，上官易赶忙将便签重新塞回口袋，抬眼打量起四周。街边林立的商铺，大多悬挂着诸如“鬼城特产”“阴阳纸扎”之类的招牌。几个身着雨衣的本地人，脚步匆匆地从他身旁走过，脚下木屐与石板路碰撞，发出清脆的“嗒嗒”声。
“麻烦问一下，城南老茶馆该怎么走？”上官易伸手拦住一位手提菜篮的大妈，对方目光扫过他背包上挂着的罗盘挂件，眉头微微一蹙：“你是外地来的吧？找老茶馆有啥事？”
“我想找一位李大爷，打听点事儿。”上官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逊平和，却见大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，压低声音说道：“你是不是来打听同心村那屋子的事儿？我劝你别去管这闲事，前阵子有个记者去了，没待上两天，就吓得连夜跑了！”
这话让上官易心中微微一沉，却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：“我就是单纯好奇，想了解一下当地的传说。”大妈见他态度坚决，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抬手朝着巷口的方向指了指：“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头，左转过石桥，看到挂着‘李记杂货’木牌的地方就是了，李大爷每天这个时候都在门口修竹椅。”
向上官易道过谢后，他便依照大妈所指的方向前行。石桥下的河水，泛着浑浊的绿色，仿佛一块被岁月侵蚀的古玉。桥栏上雕刻的石狮子，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，闪烁着温润的光泽。桥的那头，果然有一间略显矮小的房屋，门口坐着一位身着蓝布衫的老人，正低着头，专心致志地用砂纸打磨着竹椅的扶手。
“请问您是李大爷吗？”上官易放缓脚步，轻声询问。老人抬起头，满脸的皱纹如同一幅岁月的地图，浑浊的双眼先是扫过他的脸庞，而后落在他手中的登山杖上——那杖尾刻着的八卦纹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。
“找我有什么事？”李大爷放下手中的砂纸，往竹椅上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，腾出一个空位。上官易顺势坐下，从背包里掏出两包本地香烟，递了过去：“大爷，我叫上官易，从外地专程赶来，听闻您知晓虎威镇同心村那栋老房子的事儿，所以特来向您请教。”
李大爷接过香烟，却并未点燃，只是夹在指间轻轻转动，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：“你是来调查的，还是来探险的？”
“算是调查吧，我对这类奇异的事情一直很感兴趣。”上官易坦诚地回答，同时指了指自己背包里露出一角的几本《中国民俗异闻录》，“听说那屋子不太安宁，屋主一家接连遭遇变故？”
李大爷听闻此言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弯着腰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。他抬手朝着巷口的方向指了指：“你瞧见那棵老黄桷树了没？去年王屋主家的儿子，就在那棵树下摔断了腿；再往前，他家儿媳晾衣服的时候，好好的竹竿突然就断了，差一点就砸到脑袋……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仿佛生怕被什么隐匿的存在听见，“那屋子邪乎得很，民国时期是个地主的粮仓，后来地主一家非死即逃。打那以后，住进去的三户人家，就没一家顺顺当当的——有的夫妻争吵离婚，有的孩子患上怪病。到了王屋主这儿，接手还不到两年，先是他老伴儿去世，现在他自己也整日咳嗽得喘不过气来。”
上官易赶忙掏出笔记本，快速记录下这些信息，紧接着又问道：“那屋子周围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特别的情况？比如傍晚时分，有没有奇怪的声响，或者有人看见过什么怪异的东西？”
李大爷的手微微一顿，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巷外氤氲的雨雾，似乎陷入了某段记忆之中：“上个月我去虎威镇走亲戚，路过同心村的时候，正好是傍晚。那屋子周围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，窗户破了好几个洞。我大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‘乒乒乓乓’的响声，就好像有人在疯狂砸东西，可等我走近了，声音却又戛然而止。当时，我还瞧见窗台上有个黑色的影子，一闪就不见了，吓得我赶紧快步离开……”
说到这儿，李大爷突然紧紧抓住上官易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出乎意料：“年轻人，听大爷一句劝，千万别去招惹那屋子！丰都这个地方，有些事儿可不是科学能够解释得清楚的，你要是因为一时好奇把自己搭进去，实在是太不值当了！”
上官易能真切地感受到老人掌心的粗糙与温热，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劝阻自己。他轻轻挣开老人的手，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止咳糖浆——出发之前，他特意了解了丰都老人常见的咳嗽病症，并准备了几瓶。“大爷，我明白您是为我好，但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，就一心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。您要是知道王屋主现在的住处，能不能给我指个方向？我保证，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。”
李大爷盯着那瓶止咳糖浆，沉默了许久，最终才长叹一口气：“王屋主现在住在镇卫生院旁边的出租屋里，每天都得去输液。他现在怕得厉害，见了外人就躲，你去找他，他未必肯跟你说什么。”他接过止咳糖浆，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，又补充道，“你要是真打算去，就说是我让你去的，他或许会看在我的面子上，跟你说几句。对了，去的时候别带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，他现在一看到罗盘、符纸之类的，就吓得浑身发抖。”
上官易点点头，又仔细询问了王屋主出租屋的具体地址，这才起身告辞。李大爷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，突然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道：“但愿这年轻人，能比之前那些人多几分造化……”
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，上官易依照李大爷所指的方向，朝着镇卫生院走去。途中经过一家特产店，他想起李大爷的咳嗽，便走进店里，买了两袋本地的枇杷膏，又挑选了一些水果——去拜访王屋主，两手空空总归是不太合适。
当他走到卫生院旁边的小巷时，很快便找到了李大爷所说的那间出租屋：一扇破旧的木门，门帘是洗得发白的蓝布，门口堆放着几个空药盒。上官易深吸一口气，抬手轻轻敲了敲门。
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才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：“谁啊？”
“王大叔，您好，我叫上官易，是李大爷让我来的，想跟您聊聊同心村那栋屋子的事儿。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，缓缓开了一条缝，一个脸色蜡黄如纸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，眼眶深陷，嘴唇干裂起皮，他咳嗽了两声，才缓缓说道：“李大爷让你来的？你想聊什么？那屋子的事儿，我实在不想再提了。”
上官易赶忙把手中的水果和枇杷膏递过去：“大叔，我知道这两年您受苦了，我不是来揭您伤疤的，只是一心想弄明白那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，说不定我能帮您想出些办法来。”
王屋主盯着他手中的东西，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，眼神中满是犹豫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将门稍稍推开一些：“进来吧，别站在门口，让人看见了不好。”
屋内光线昏暗，即便在白天，窗帘也紧紧拉着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陈旧的霉味，仿佛时光在这里都变得沉重而压抑。王屋主指了指桌边的凳子，自己则坐在床沿上，一边咳嗽一边说道：“你想问什么就问吧，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，但你要是想劝我回那屋子，还是算了吧——我死也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上官易轻轻坐下，并没有急于提问，而是先从包里拿出那瓶止咳糖浆：“大叔，我听李大爷说您一直咳嗽，这是我特意买的止咳糖浆，您试试看。”
王屋主接过糖浆，仔细看了看标签，又抬起头看向上官易，眼神中的戒备之色稍稍淡了一些：“你真的是来帮忙的？之前也有记者来问过，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，根本没帮上什么忙。”
“我不是记者，我只是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，也学过一些民俗方面的知识，或许能找出其中的原因。”上官易看着王屋主，眼神中透着认真与坚定，“您能先跟我讲讲，您接手那屋子之后，第一次遇到怪事是在什么时候吗？”
王屋主沉默了片刻，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段痛苦的过往，随后缓缓开口说道：“去年春天，我刚把屋子收拾好，准备搬进去。那天晚上，我正在屋里整理东西，突然听到‘咚’的一声，就好像有人在楼上扔东西。我赶忙上楼去查看，楼上却空荡荡的，什么都没有，可地上却有一个摔碎的碗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眼神中充满了恐惧，上官易没有打断他，只是静静地聆听着，心中却在飞速思索：摔碎的碗、无人的楼上，这些诡异的事件背后，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？而他接下来要做的，就是顺着这些蛛丝马迹，一步步揭开那栋鬼屋的神秘面纱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