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痛苦是我走向你的必经之路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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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婚之后,弘历迁出紫禁城,入住皇子府。
骤然开阔的天地与初建的内帷,并未让他感到多少新奇,反而像缺了点什么。
起初,他依着规矩,几乎日日入宫向雍正与熹贵妃请安。
每次请安毕,他总会习惯性地绕到昭华往日居住的宫苑。
头一回去,只见殿阁寂静,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太监。
为首的管事太监跪地回话:“回四阿哥,和珍公主奉皇上旨意,已往圆明园跟着教习姑姑学规矩去了,有些时日了。”
弘历立在略显空荡的殿前,秋风卷着落叶刮过阶下,心头蓦地一空。
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他回宫请安后,脚步依旧不由自主地迈向那里,得到的回复却始终如一:“公主仍在园中进学,归期未定。”
频率从日日,到隔日,再到因朝务繁忙变为旬日一回。
每一次,他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期待而去,却又一次次的落空。
那方他熟悉的暖阁,再没有那个会举着描红的字帖或新得的玩意,眼睛亮晶晶迎出来的小身影。
书案上没有了散落的点心屑,空气里也再嗅不到那缕熟悉的、带着奶香的甜气。
他甚至问过皇父,雍正只淡淡道:“女孩家大了,总需好生教养,莫要耽于嬉闹。”语气平常,听不出任何异常。
弘历面上恭敬应下,心中却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。
这种焦躁并非汹涌澎湃,而是如同细密的蛛网,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。
他赏给苏培盛一方上好的砚台,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:“得空去打听打听,圆明园哪位姑姑在教习和珍公主,规矩学得如何了。”
苏培盛心领神会,却带回一个更让他眉头深锁的消息:圆明园地方大,公主具体在哪个院落进学,一时竟探听不真切,仿佛是被有意隔开了。
弘历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。
那个会拽着他袖口、把带着体温的玉兰塞进他手里的小丫头,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,被悄然带离他的世界。
一种混合着失落与被冒犯的怒意,在他心底悄然滋生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,有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,正在被拿走。
雍正八年(1730年) 圆明园
三载光阴如水,在圆明园严谨而规律的教习中悄然流逝。
十岁的昭华已然褪去了孩童的浑圆,身量抽条,初现少女的娉婷之姿。
她依旧会笑,只是那笑容不再肆无忌惮,而是恰到好处地绽放在唇角,带着符合身份的温婉。
行走间,旗摆不动,环佩不响,教习姑姑挑剔的目光中也难得地露出了赞许。
这份沉稳与日俱增的美丽,自然落入了时常驾临圆明园的雍正与熹贵妃眼中。
一次在“万方安和”的水榭,熹贵妃远远瞧着正临水抚琴的昭华,少女侧影纤细,脖颈低垂的弧度优美而谦逊,琴音淙淙,虽不惊艳,却一丝不错。
熹贵妃捻着手中的十八子手串,对身旁的心腹嬷嬷低语:“这孩子,出落得越发好了,规矩也学得足,是个懂事的。”
这话里,有对艺术品成型的满意,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盘算。
雍正帝对昭华的赞扬则更为直接。
他曾在考较她功课之后,当着几位近臣的面,捋须颔首
“昭华进益了,沉静端方,不负朕与怡亲王之望。”
这话分量极重,既肯定了她的成长,更点明了她身后与怡亲王胤祥那份非同寻常的牵绊。
满朝皆知,雍正与十三爷胤祥,虽非一母所出,却棠棣情深,是政治生涯中肝胆相照、绝对信任的臂膀。
雍正善待、乃至格外优容胤祥的女儿,于公于私,都是美谈
昭华自己也习惯了圆明园的生活。
紫禁城里那个曾充满四哥哥身影的旧宫苑,在她记忆里已渐渐模糊。
当内务府请示那处宫苑如何处置时,雍正大手一挥:“好好修缮一番,留着给和珍日后居住。她是怡亲王的血脉,在宫里永远有个像样的家。”
这道恩典,既是对昭华的宠爱,更是雍正对那段“亲密无间、互相扶持”兄弟情谊的无声延续。
昭华乖巧谢恩,心中感念皇伯父的厚爱,却也隐约明白,自己身上承载的,不仅仅是自身的命运,还有父辈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与荣光。
她在这片精心雕琢的园林里,长成了皇帝贵妃眼中满意的模样,却也在这过程中,不知不觉地将那个曾会因为她一句“手凉”而蹙眉的四哥哥,悄悄藏在了过往的年岁里。
圆明园的岁月静好,仿佛一层温柔的纱,暂时掩盖了紫禁城曾经有过的亲昵与即将到来的风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