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原来最痛的纪念品是几年前稚嫩的你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雍正十一年(1733年) 紫禁城
十三岁的昭华已完全褪去了孩童的稚气,身姿如初绽的玉兰,纤秾合度。
最动人的是那双眸子,眼尾微挑,是标准的狐狸眼,流转间自有几分不自知的风情,偏偏眼神却被教养得沉静如水,两种特质交织,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。
昨日,她依例入宫向皇上与熹贵妃请安,恰逢听闻四哥哥弘历被正式册封为宝亲王。
她捧着茶盏的手稳稳当当,心中却如明镜一般
皇阿玛这是在为将来铺路了。
她微笑着说了几句得体的祝贺之言,熹贵妃拉着她的手,言语间愈发亲热,试探之意昭然若揭。
昭华只是低眉顺眼,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受宠若惊,却并不接那意味深长的话头。
她太清楚了,在这深宫,过早站队如同行走悬崖,她需要倚仗,但更需自保。
因昨日请安时辰稍晚,她便宿在了已修缮一新的宫苑里。
这处宫殿比儿时住处更为轩敞华丽,一应陈设皆按公主最高规格,无声彰显着雍正对她,以及对已故怡亲王毫不掩饰的恩宠。
翌日清晨,昭华正在氤氲着玫瑰香气的浴桶中沐浴,温热的水流舒缓着肌肤。
贴身宫女锦书一边为她梳理长发,一边轻声禀报:“主子,宝亲王带着富察福晋进宫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了,这会儿怕是正在路上呢。”
水声哗啦一响。
昭华动作微顿,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,轻轻颤动了一下。
她并未回头,只是透过朦胧的水汽,望着雕花窗棂外透进的、被切割成细碎方格的天光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伺候更衣吧。”
宫女们捧来早已备好的崭新旗装,是时下最时兴的淡霞色苏锦,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。
她坐在镜前,由着锦书为她细细梳妆,胭脂水粉,一笔一画,勾勒出愈发清晰的绝色容颜。
镜中的少女,眼神沉稳,却又因那天生的眼型,自带三分难以捉摸的意味。
昭华安然坐于窗下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,手边是一盏刚沏好的庐山云雾,茶香清冽。
她不去向帝妃请安,无非是想避开那个人
新晋的宝亲王,以及他身边明媒正娶的富察福晋。
“他会不会来?”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,便被她自己按下了。
来又如何,不来又如何?几年圆明园的时光,教会她的不仅是规矩,更是心境。
有些依赖,断了便是断了;有些亲近,淡了也就淡了。
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他一句承诺就欢欣雀跃的小丫头,他是皇子,是亲王,将来或许还是…
他的世界里有江山社稷,有贤德福晋,有如花美眷,自己这个“妹妹”,终究是边缘的、可有可无的。
既如此,又何必凑上前去,见证别人的圆满,徒增尴尬?
她执起青玉瓷盏,轻轻吹开浮叶,呷了一口。
茶汤微苦,回甘却悠长。
然而,有些际遇,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宫女略显慌张的低声禀报:“主子,宝亲王……宝亲王往咱们这边来了!”
昭华执盏的手微微一滞,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。
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,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已出现在殿门的光影里。
弘历竟是独自一人前来。
他身着石青色江绸亲王常服,胸前绣着五爪金龙,较之几年前更显挺拔威仪,眉宇间已积蕴了不容忽视的权柄之气。
他的目光如鹰隼般,瞬间便锁定了窗下那个安然饮茶的身影。
几年不见,他想象过许多次重逢的场景,却唯独没想过是这般
她安然地坐在那里,仿佛他的到来与否,于她并无分别。
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,与她眉眼间天然流转的妩媚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、足以攫住所有人目光的风致。
他挥手屏退了意欲通传的宫人,一步步走向她。
昭华放下茶盏,依着规矩起身,敛衽行礼,动作流畅优雅,声音平和无波:“昭华给宝亲王请安。”
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,没有年幼时的依赖,甚至没有一丝怨怼,只有纯粹的、合乎礼制的疏离。
弘历停在她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,这个距离,不远不近,恰好是亲王与公主之间该有的分寸。
他深邃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停留了片刻,方才开口,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
“几年不见,昭华……长大了。”
这句话,似乎带着感慨,又似乎,藏着别的什么。
殿内的空气,因他的到来和他的这句话,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