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沉得像墨。云无涯刚踏进破屋,袖中的千机匣还在震。
他没点灯,也没换衣。华服裹在身上,像是另一层皮。他坐到草席上,手指按住千机匣边缘,感受那股从醉梦楼带回来的波动。它还没停,像是有东西在内部敲打。
左眼开始疼。
不是普通的疼,是往脑子里钻的那种。玄纹在眼皮底下翻腾,符纸压不住了。他咬牙,指甲掐进掌心,靠痛感拉回神志。刚才秦媚骨碰他眉心的时候,记忆碎片炸开,画面太清晰。那个祭坛、那道裂天、她喷血护法的样子——都不是零碎闪现,而是连贯的场景。
轮回之瞳被动触发一次,已是极限。可她竟然能引动它,还能看到内容。
这不对。
他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。必须稳住神魂,否则下一次可能直接暴露身份。
他起身走到墙角,掀开一块松动的砖,取出一个铁盒。盒里整齐摆着十七味毒草,都是平时采来伪装用的。他一样样拿出来,放进药臼。碾磨的动作很稳,指节用力,却不急。这种重复性的活最适合压制心乱。
炉火点燃,陶罐架上。药粉依次入罐,火候控制得很准。他已经做过太多次,闭着眼都能完成流程。旁人只当他是个爱捣鼓毒草的废柴,连族中管事都懒得查他。
但今晚不一样。
当最后一味“蚀骨花”被碾碎投入陶罐时,左眼猛地一热。
玄纹冲破符纸,眼前黑了一瞬。
画面来了。
万年前的九幽崖顶,风如刀割。他站在高处,手中握着一只青铜瓶,瓶中液体泛着暗绿光。对面站着玄霄子,白衣胜雪,神情淡漠。两人之间隔着三丈距离,罡气对撞形成屏障。
他将瓶中药液弹出,雾状扩散。那毒不伤人,专破护体灵力。接触到屏障瞬间,玄霄子的护体罡气出现裂痕,紧接着轰然崩解。他趁机突进,一掌拍向对方胸口。
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云无涯睁开眼,额头全是汗。他喘了几口气,迅速把陶罐从火上取下。毒剂已成,颜色由灰转青,表面浮起一层细泡。他用木勺搅动两圈,倒入小瓷瓶封存。
这是他前世自创的“破罡散”,专门针对强敌护体术。如今材料有限,只能做出弱化版,但对付云天雄那种级别的对手足够了。
他擦掉手上的药渍,伸手摸向腰间千机匣。
匣子突然自己动了。
一声轻响,侧面暗格弹开。里面露出半块金属令牌,表面刻着一个“玄”字。这是他早年从家族密室偷出来的玄铁令残片,一直以为只是普通信物,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反应。
他盯着令牌,忽然想到什么。
转身从小瓷瓶里蘸出一点毒剂,涂在令牌“玄”字边缘。
金属表面立刻有了变化。
那些原本看不出的刻痕开始发亮,一条条细线蔓延开来,组成复杂图案。不像地图,也不像阵图,倒像是某种契约文字。他凑近看,发现其中一段符号和前世补天秘术里的禁制符文极其相似。
这不是钥匙。
是锁。
他记起来了。万年前,补天秘术需要三件信物开启:天骨、地纹、人契。这玄铁令就是“人契”的一部分。当年他亲手将其毁去,防止落入玄霄子之手。没想到今世竟以残片形式重现。
而它之所以现在激活,是因为沾了这毒剂。
破罡散里有一味主材叫“断脉藤”,是他在前世炼制时加入的独特配方。这种藤只生长在轮回井边,蕴含一丝天道残力。今世他无意中采到同种植物,配进毒方,竟意外唤醒了玄铁令的共鸣。
也就是说,这毒剂不只是武器。
还是开启线索的媒介。
他把令牌放回暗格,合上机关。千机匣恢复原样,静静挂在腰侧。他坐回草席,闭眼调息。神魂依旧有些不稳,但比之前好了很多。他不再强行压制轮回之瞳,而是让它自然沉淀。
外面没有动静。
云家今晚很安静。
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。云天雄不会放过任何机会。昨夜死士撤退得太快,明显是在等他“中毒身亡”。一旦发现他没事,下一步就是更狠的手段。
但他已经准备好了。
破罡散可以涂在暗器上,只要划破皮肤就能生效。千机匣内置七枚飞针,全部改装过,发射无声。再加上玄铁令这条线索,他至少有了反击的资本。
他睁开眼,看向窗外。
天还没亮。
他站起身,走到桌前,铺开一张白纸。用炭笔画下刚才看到的符文线条。一笔一划都很慢,生怕记错。画完后对比记忆中的补天秘术残篇,确认其中有三个字符完全匹配。
这三个字符的意思是:“血启”。
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。
血启……需要用血才能启动的东西。
难道说,要让玄铁令完全显现全图,必须滴血?
他抬起手,在指尖咬了一口。血珠渗出,他轻轻按在千机匣表面。
没有反应。
他又试了两次,依然无效。
不是他的血。
也不是随便的血。
必须是特定条件下的血。
他放下手,不再尝试。线索到这里就断了,暂时无法推进。但他不急。反正明天就是云家夜宴,所有核心人物都会到场。云天雄一定会动手,只要他出手,就有机会反制。
他吹灭炉火,把药罐和工具重新藏进砖缝。衣服换回粗布短打,脸上的易容丹药效还在,不影响伪装。他坐回草席,盘腿调息,等待天亮。
呼吸渐渐平稳。
左眼的疼痛彻底消失,玄纹隐入皮肤。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废柴少年,毫无威胁。
可就在他闭眼的刹那,千机匣又震了一下。
这次不是余波。
是从内部传来的震动。
像是有什么东西,在匣子里醒了。
他猛地睁眼,手指扣住匣身。
匣子还在震,频率越来越快。
他解开腰带,将千机匣放在掌心。机关自动弹开,玄铁令残片露出一半。那“玄”字周围的纹路,正在缓缓旋转。
像钟表的齿轮。
咔、咔、咔。
每响一下,他的心跳就慢一拍。
他盯着它,没动。
直到那声音停下。
纹路定格在一个方向。
指向北方。
那是云家祖祠的位置。
他收回手,重新系好千机匣。
没再闭眼。
天快亮了。
他坐在黑暗里,手始终按在腰间。
北方有东西在等他。
他不知道是什么。
但他知道,明天的夜宴,不会太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