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，云无涯就换上了那件灰扑扑的粗布短打。衣服上还沾着昨天碾碎毒草留下的粉末，他没去拍，就这么走进了云家主院。
夜宴还没开始，但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。云氏高层围坐在主桌两侧，三长老云天雄坐在左首第一位，脸色平静，手指搭在膝盖上，指节泛青。
云无涯被安排在角落的偏席，离主位最远。他坐下后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酒壶，倒了一杯酒。酒是紫褐色的，气味刺鼻，旁人闻到都皱眉避开。
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。一个废柴，连灵根都没有，还敢喝这么烈的酒？
他低头抿了一口，舌尖发麻。破罡散混在里面，早已和酒液融合。这酒不伤人，但一旦接触到邪功运转的经络，就会立刻腐蚀灵力护体。
他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半个时辰后，灯火全亮，夜宴正式开场。族中管事端上第一道菜，云天雄起身举杯。
“今日夜宴，为的是庆贺我云家上下同心，外无强敌，内无纷争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压住了全场喧哗，“只要我们齐心，云家必能再进一步。”
他说完，目光扫过全场，最后落在云无涯身上。
那一眼很短，但足够冷。
云无涯没动，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。
云天雄放下杯子，正要落座，云无涯忽然抬手。
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桌角，酒杯倾斜，整杯酒泼了出去。
紫色酒液飞出，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，正中云天雄的袖口。
“嘶——”
布料接触酒液的瞬间，发出灼烧声。雪白的衣袖迅速焦黑、溃烂，露出下面一段手腕。皮肤干瘪，关节处泛着青紫色，血管凸起如蛇形游走。
那是长期修炼“血骨手”留下的痕迹。
全场安静。
云无涯放下空杯，嘴角微扬：“三长老的‘血骨手’练得不错，连酒都能腐蚀了。”
没人说话。
几名长老盯着云天雄的手腕，眼神变了。有人开始低声议论，声音虽小，却像针一样扎进空气里。
云天雄猛地拉下袖子，遮住手腕。他的脸依旧平静，但瞳孔缩了一下。
“废物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你这是在污蔑长辈？”
云无涯歪头看他：“我只是喝酒，杯子滑了而已。可您的手……好像不太对劲。”
“更衣。”云天雄突然转身，“失陪片刻。”
他走得很快，步伐比平时急。背影刚穿过屏风，腰间那枚翡翠扳指毫无征兆地炸开！
三枚银针从断裂的指环中激射而出，直取云无涯耳侧。
云无涯头一偏，针擦过耳边，带起一丝血线。三枚针全部钉入身后木柱，尾部还在颤动。
“叮——”
最后一声轻响落下，大厅彻底炸开。
“行刺！”有人大喊。
“是三长老动的手！”
“他为什么要杀无涯？”
云天雄站在屏风外，背对着众人，肩膀僵住。
云无涯伸手摸了摸耳侧，指尖染红。他看着那三枚针，又看向云天雄的背影，笑了。
“三长老这是……怕我说胡话？”他说，“可您要是清白的，何必急着离席？又何必藏暗器？”
云天雄没有回头。
他右手握紧，青筋暴起。左手缓缓抬起，似乎想去摸那枚已碎的扳指。
但最终，他什么也没做。
“今日有刺客潜入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恢复冷静，“我会彻查此事。宴席暂停，所有人不得离厅。”
说完，他大步离开，身影消失在门外。
大厅陷入混乱。
几位长老面面相觑，有人怒视云无涯，有人低头不语。一名老者拍案而起：“无涯，你到底做了什么？竟让三长老如此反应！”
云无涯没回答。他慢慢站起身，走到那根插着毒针的木柱前，伸手拔下其中一枚。
针身细长，前端呈三角棱形，明显淬过毒。他放在鼻下一嗅，一股腥甜味冲入脑门。
这不是普通毒药。
是“噬心丹”的残留气味。
他记得这味道。昨夜他在药罐底发现过一点残渣，和这种气味完全一致。云天雄每月都要服一次噬心丹，用来压制某种反噬。
而现在，这毒针上的药，正是从丹药里提炼出来的。
他把针收进袖中，转身走回座位。
没人再敢拦他。
宴厅里的气氛变了。之前是表面和睦，暗藏提防；现在则是裂痕公开，信任崩塌。
一名中年长老低声问旁边人：“你说……三长老真的练了血骨手？”
“不然呢？那种腐蚀速度，绝不是普通毒能造成的。”
“可他是族老，怎么会……”
“为了权势，什么做不出来？”
云无涯听着这些话，不动声色。他知道，这一局已经成了。
他不需要当场揭穿云天雄。只要让这些人怀疑，就够了。
怀疑会生根，会蔓延。等到某一天，他们会主动去查书房暗格、查死士名单、查那些莫名死去的嫡系子弟。
真相，迟早会浮出来。
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千机匣。
匣子很安静，不像昨夜那样震动。但他知道，它刚才动了一下。就在毒针射出的那一刻，匣内传来一声极轻的“咔”，像是机关转动。
玄铁令残片又有了反应。
他没打开看。现在不是时候。
他只记得，昨夜它指向北方——云家祖祠的方向。
而今晚，云天雄急着离席，也是往那个方向去。
他慢慢站起身。
宴会虽未正式结束，但主事者已走，其他人也陆续起身离开。云无涯没有马上走，而是站在原地，看着主位上方悬挂的云家族徽。
那是一朵被云纹环绕的火焰图腾，象征初代家主以火焚敌、开山立族。
但现在，图腾右下角有一道细小的裂痕，像是被人用利器划过。
他盯着那道裂痕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转身，朝大厅门口走去。
脚步刚迈出门槛，身后传来一声闷响。
他回头。
一根房梁上的灯笼掉了下来，砸在地上，油洒了一地。火苗窜起，点燃了地毯一角。
没人注意。
所有人都在议论刚才的事。
云无涯收回视线，继续往前走。
他的手一直按在千机匣上。
北方有东西在等他。
他不知道是什么。
但他知道，云天雄今晚一定会回祖祠。
而他，也会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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