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霜与刀

阿九的头发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变白，不是染烫后的冷调银灰，是像蒙了层洗不掉的霜，从发梢往发根漫，最后连眉毛尖都沾着点白。医生说这是罕见的色素缺失症，不影响健康，可阿九知道，这病早把他的人生染得发灰了——父母总说他这模样“晦气”，喝醉了会扯着他的白发往墙上撞，清醒时又盯着他的手腕，说“你怎么不去死”。

第一次看见程晏然是在浴室的镜子里。那天阿九刚被父亲踹倒在地上，额角渗着血，他扶着洗手台抬头，镜子里除了满脸狼狈的自己，还站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，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腕骨上一道浅疤。男人声音很轻，像浸了水的棉线，绕着他的耳朵转：“你父母又打你了？”

阿九以为是幻觉，慌得摔了漱口杯，可再抬头，男人还在，指尖朝着洗手台角落指了指。那里放着把拆快递剩下的美工刀，刀片闪着冷光。“划向自己的手腕，”程晏然的声音又响起来，带着种温柔的哄劝，“就一下，不疼的，疼过之后，他们就不会再打你了。”

阿九的指尖抖着，慢慢碰向刀柄。刀片很薄，贴在手腕内侧时，他想起昨天母亲把他的课本扔进垃圾桶，说“你这疯子，读什么书”；想起上周父亲把滚烫的粥泼在他手上，说“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你”。程晏然走到他身后，手掌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，温度比刀片还凉：“别怕，我陪着你。”

刀片划开皮肤的瞬间，血珠渗出来，像碎掉的红宝石。阿九没觉得疼，反而盯着那道血痕笑了——原来真的有人会看见他的疼，哪怕这个人是他幻想出来的。程晏然蹲下来，用指腹擦了擦他手腕上的血，眼神软得像要化了：“下次他们再打你，我们还这样，好不好？”

阿九点点头，把美工刀藏进了枕头底下。后来的日子里，程晏然总在他最疼的时候出现：父母摔碎他的杯子时，程晏然会指着厨房的水果刀；母亲骂他“疯子”时，程晏然会摸出他藏在枕头下的美工刀。每一次，阿九都会听他的话，看着血从手腕流出来，看着程晏然蹲在旁边，轻声说“我陪着你”。

他知道程晏然是假的，是他脑子里长出来的影子，可这影子是他唯一的光。有次他问程晏然：“你为什么总让我划自己？”程晏然坐在窗台上，腿边垂着的黑衬衫下摆晃了晃，说：“因为只有这样，你才会觉得，自己还活着啊。”

那天晚上，父母又吵架了，父亲抄起椅子砸向他，阿九抱着头躲在墙角，程晏然果然来了，手里拿着那把美工刀。“划吧，”程晏然把刀塞进他手里，“划深一点，这次之后，就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。”

阿九握紧刀柄，刀片再一次贴向手腕。窗外的月光照进来，落在他的白发上，也落在程晏然的黑衬衫上。他看着程晏然的眼睛，那里面映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腕，也映着他唯一的希望。血再一次流出来时，他听见程晏然在他耳边说：“乖，很快就好了。”

他不知道的是，枕头底下的美工刀，刀把上早就沾满了他的指纹；他更不知道，程晏然腕骨上的那道疤，和他第一次划开的伤口，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