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深,华沪市却依旧灯火通明,如同一条永不疲倦的光之河流。言赐泽驾驶着阿斯顿马丁,漫无目的地行驶在空旷的高架桥上。车窗外的风呼啸而过,却吹不散他心头的些许烦闷。云顶会所里顾玥那句“联姻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刻。他厌恶这种被安排、被掌控的感觉,尤其厌恶被当作家族利益交换的筹码。
他将车停在江边,独自倚着栏杆,望着对岸璀璨的陆家嘴夜景。手机屏幕亮起,是管家发来的关于苏晚晴的更详细资料。他点开,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文字:华沪一中高三(一)班,学号2023XXX,历年成绩单(全优),模拟考排名(年级前十),班主任评语(品学兼优,坚韧刻苦)…… 以及,家庭住址(华沪市老城区梧桐路XX弄XX号),一个与他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。资料最后附了一张像素不高的证件照,照片上的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五官,眼神清澈,带着学生特有的青涩和认真。
言赐泽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,最终按下了锁屏键。他将手机收回口袋,重新望向江面。那个女孩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一条直线,学习,照顾外婆,为前途拼搏。而他的世界,却充满了错综复杂的曲线和看不见的漩涡。两者本应平行,却因为一场意外有了交集。这种交集,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、难以言喻的扰动。
与此同时,苏晚晴正伏在书桌前,台灯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。牛奶已经喝完,抹茶慕斯被她小心地放进了小冰箱,打算明天和外婆一起分享。她甩了甩头,试图将白天那个陌生男生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,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物理题海中。保送华京大学的名额竞争激烈异常,她必须付出十二分的努力,不能有丝毫懈怠。
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,公式和演算过程密密麻麻。偶尔遇到难题,她会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,咬着笔杆凝神思考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。外婆已经睡下,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走秒声和她均匀的呼吸声。这一刻,世界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,只剩下为梦想拼搏的专注与宁静。
接下来的几天,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。
言赐泽依旧被各种邀约环绕,但他推掉了大部分,只偶尔被白显饶软磨硬泡地拉去参加一些聚会。白显饶对医院那天的事好奇得抓心挠肝,变着法儿地打听苏晚晴,都被言赐泽用冷眼和简短的“不认识”、“没关系”堵了回去。顾玥又约了他几次,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。他大部分时间待在汤臣一品的顶层公寓里,处理一些家族企业远程发来的文件,或者只是对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观发呆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,他的思绪偶尔会飘向那个与他生活格格不入的老城区,想象着那个叫苏晚晴的女孩,此刻正在做些什么。这种不受控制的走神,让他感到些许烦躁,却又无可奈何。
苏晚晴的生活则更加简单而忙碌。学校、家、图书馆,三点一线。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保送材料的最后准备中。自荐信修改了一遍又一遍,获奖证书和成绩单整理得一丝不苟,甚至连可能面对的面试问题,她都反复模拟演练。沈清许虽然已经回到华京大学,但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或打电话来关心她的进度,给她加油打气,也分享一些大学生活的见闻,让苏晚晴对华京大学更加向往。
然而,平静的水面下,暗流总是在不经意间涌动。
这天下午,苏晚晴刚结束最后一节自习课,正准备去图书馆查资料,却被班主任王老师叫到了办公室。办公室里除了王老师,还有教导主任和副校长,气氛显得有些严肃。
“苏晚晴同学,坐。”副校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语气还算温和,但眼神却带着审视。
苏晚晴心里咯噔一下,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。她依言坐下,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,微微挺直了背脊。
王老师推了推眼镜,脸上带着些许为难,开口道:“晚晴啊,叫你过来,是关于保送华京大学名额的事情。你的成绩和综合表现,老师们都是有目共睹的,绝对是顶尖的。”
教导主任接过话头,语气公式化了许多:“但是,苏晚晴同学,保送资格的审定,尤其是华京大学这样的顶尖学府,除了成绩,还需要综合考虑学生的综合素质、家庭背景的稳定性以及……社会关系的清晰度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地看着苏晚晴,“我们收到了一些……反馈,关于你的家庭情况。据说你的父亲……情况比较特殊,至今下落不明?而且,最近有同学反映,看到你和一些……社会上的陌生人来往,似乎还牵扯到医院之类的地方。你能解释一下吗?”
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。父亲的事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疤,也是她家庭情况中最为人诟病的一点。而“社会上的陌生人”,显然指的是言赐泽。她没想到,那天医院门口短暂的一幕,竟然会被人看到并拿来大做文章。她张了张嘴,想解释那天只是自己低血糖晕倒,被好心人帮助,但看着教导主任那怀疑的眼神,她忽然觉得任何解释在某种预设的偏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主任,王老师,”苏晚晴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,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和委屈,“我父亲的情况,档案里都有记录,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。但我可以向您保证,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,从未做过任何违反校规或影响学校声誉的事情。那天去医院,确实是因为我突发低血糖,一位路过的好心人送我就医,仅此而已。我并不认识他,之后也再无联系。我的目标只有考上好的大学,回报外婆和学校的培养。”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,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。
王老师眼中闪过一丝心疼,刚想开口帮腔,副校长却摆了摆手,语气缓和了些许:“苏同学,你不要有太大压力。学校也是本着对你负责、对华京大学负责的态度,需要进行必要的核实。你的品学兼优,我们是相信的。但是,保送名额的竞争确实非常激烈,任何一点可能的‘争议’,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评定结果。我们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从办公室出来,苏晚晴感觉脚步有些虚浮。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和委屈。她不明白,为什么总有人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,为什么她努力想要挣脱的出身,总会像幽灵一样缠绕着她,甚至在关键时刻成为阻碍。眼眶有些发热,但她倔强地抬起头,不让眼泪掉下来。她不能倒下,为了外婆,为了妈妈,也为了自己,她必须更坚强。
她需要透透气,没有直接去图书馆,而是走到了学校后门附近一个相对安静的小公园。她坐在长椅上,看着远处嬉闹的孩子和散步的老人,心情久久无法平静。她拿出手机,下意识地想给沈清许打电话,但犹豫了一下,还是放下了。清许姐已经很忙了,不能总是让她担心。
就在她望着远处发呆时,一个略带戏谑的熟悉男声在不远处响起:
“哟,这不是那个……低血糖的小可怜吗?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?”
苏晚晴猛地抬头,泪眼朦胧中,看到言赐泽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。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,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,下身是合体的休闲长裤,身姿挺拔,与周围寻常的环境格格不入。他双手插在裤袋里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,带着一丝探究。
他怎么会在这里?苏晚晴慌忙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湿意,站起身,有些窘迫地低下头:“没、没什么。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。
言赐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目光扫过她微红的眼眶和强装镇定的样子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他是刚好路过附近,鬼使神差地让司机绕到了学校这边,没想到会看到她这副模样。他朝她走近两步,声音依旧平淡:“遇到麻烦了?”
他的直接让苏晚晴一时语塞,不知该如何回应。她不想对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倾诉自己的委屈,尤其是这种涉及家庭隐私的难堪。
言赐泽看着她沉默倔强的侧脸,那种熟悉的、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涌现。他拿出手机,快速操作了几下,然后递到苏晚晴面前。屏幕上是一个二维码。
“加一下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然,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看你这样子,麻烦事估计少不了。多个联系方式,万一……又低血糖晕倒,或许能找到人帮忙。”
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,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刻薄,但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暴露他知情的话题,将意图模糊地归结于“可能再次发生的低血糖”。
苏晚晴彻底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那个二维码,又抬头看看言赐泽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,大脑一片空白。他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同情?还是……
言赐泽见她不动,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手机:“快点。”
苏晚晴被他催促得下意识地拿出了自己的旧手机,手指有些颤抖地扫了那个二维码。添加好友的请求瞬间发送成功。
言赐泽看了一眼手机,确认添加后,便利落地收回手机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操作。“走了。”他丢下两个字,转身便朝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跑车走去,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
苏晚晴站在原地,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利落地坐进车里,跑车发出一声低吼,迅速汇入车流消失不见。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——备注只有一个简单的“言”字,头像是一片纯粹的黑色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,太不真实,像一场短暂的幻觉。然而,通讯录里那个新出现的名字,又真切地提醒她,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,带来一丝凉意。她心中的委屈和寒意,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、霸道又奇怪的插曲冲淡了一些。她握紧了手机,看着“言”那个字,心里乱糟糟的,充满了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。这个夏天,似乎正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测的方向,加速驶去。
而坐在飞驰的跑车里,言赐泽看着后视镜中那个越来越小的、站在夕阳下的纤细身影,眉头依旧微微锁着。他对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也感到一丝诧异。他很少会主动介入别人的麻烦,尤其是这种与他毫不相干的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麻烦。但那一刻,看到她强忍泪水的样子,某种类似于保护欲的情绪,竟然压过了他惯有的冷漠和权衡。
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,将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大。强烈的摇滚乐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,试图驱散那些不该有的纷乱思绪。然而,那个女孩含着泪光却依旧清澈倔强的眼神,却像烙印一样,留在了他的脑海里。
保送名额的风波显然才刚刚开始,而他和苏晚晴之间,因为这意外的第二次交集,那根看不见的线,似乎被无形地拉紧了一些。命运的涟漪,正在不断扩大,终将掀起更大的波澜。
苏晚晴在公园的长椅上又坐了很久,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路灯次第亮起。她深吸了几口夜晚微凉的空气,感觉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。无论如何,保送的事情还没有定论,她不能自己先垮掉。她站起身,拍了拍裙子,决定先回家,不能让外婆担心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她忍不住又拿出手机,点开了那个只有简单一个“言”字的聊天界面。界面空空如也,只有系统提示的“你们已成为好友,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”。她盯着屏幕,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徘徊,心里挣扎着。要不要打个招呼?可是说什么呢?只是加了个好友。或者,问他的名字?毕竟,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。
犹豫再三,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小心翼翼地键入了一行字,又删掉,再重新输入,反复几次,才终于按下了发送键。
苏晚晴: 你好。上次……谢谢你。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?
信息发送成功,那个小小的气泡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里。苏晚晴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,她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,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,加快了回家的脚步。
另一边,言赐泽正坐在一家高级餐厅的包厢里,面前是精致的菜肴,旁边是白显饶喋喋不休的吹嘘和另外几个圈内朋友的谈笑。他有些心不在焉,手机屏幕亮起时,他几乎是立刻就拿了起来。看到那个新弹出的对话框和那个略显拘谨的问题,他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澜。
他几乎没有犹豫,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过。
言: 言赐泽。
回复简洁至极,符合他一贯的风格。
苏晚晴刚走到家门口的老旧楼道口,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她连忙掏出来,看到那三个字——“言赐泽”。名字和他的人一样,带着一种疏离的、难以接近的贵气。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蔓延。
她正想着该如何回复,是礼貌地说“我叫苏晚晴”,还是……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言赐泽: 低血糖好了?
苏晚晴愣了一下,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
苏晚晴: 嗯,已经没事了。那天真的谢谢你了。
言赐泽: 嗯。
对话似乎又要陷入僵局。苏晚晴握着手机,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就在她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,言赐泽的消息又跳了出来,内容却让她有些意外。
言赐泽: 那种五十块一串的糖葫芦,以后别买了。不划算。
苏晚晴看着这行字,想起那天在摊位前的窘迫,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。她低头打字回复。
苏晚晴: 嗯,知道了。其实……那天是实在不舒服,才……
她的话没打完,言赐泽的消息又过来了,这次更加简短。
言赐泽: 有事。先这样。
然后,聊天界面便彻底安静了下来。
苏晚晴看着最后那条消息,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淡淡的失落。她收起手机,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。屋内,外婆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,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“晴晴回来啦?快洗手吃饭。”外婆慈祥的声音传来。
“来了,外婆。”苏晚晴应着,换好拖鞋,将书包放好。她走到窗边,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阑珊的灯火,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“言赐泽”这个名字,以及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却异常好看的脸。
这个夜晚,对于城市的许多人来说,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。但对于苏晚晴而言,通讯录里多出的那个名字,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,漾开了一圈圈细微而持续的涟漪。她不知道这涟漪最终会扩散到哪里,但有一种预感,她的生活,或许真的会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,而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