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：深渊低语

战术笔的光束在墨汁般的海水中艰难地切割出一小片可视区域，如同在无垠的黑暗幕布上戳开的一个微小孔洞。光线之外，是吞噬一切的幽暗与死寂，只有水流偶尔拂过皮肤带来的冰冷触感，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环境。

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身体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而费力。顾然努力调整着身体姿态，对抗着浮力和暗流的拉扯，战术笔的光圈在他手中微微颤抖，不仅是因为水流的阻力，更是因为精神尚未完全从之前的意识入侵中恢复。

他看向身旁的林逸。

林逸的状态比他预想的要好。虽然动作依旧带着陆生生物初入水下的笨拙，但他似乎很快掌握了利用水流辅助移动的技巧，更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呼吸——平稳，顺畅，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片深海。颈部侧面那细微的、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鳃裂，在水流经过时呈现出一种节律性的微张，过滤着生命所需的奇异气体。他腿上的晶体化区域在幽暗的海水中，偶尔会反射出战术笔光束的微光，像是一些嵌入皮肤的、冰冷的星辰。

林逸也注意到了顾然的目光，他游近一些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，又做了一个呼吸的手势，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庆幸与忧虑的复杂表情。这异变在此刻成了救命稻草，但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正在逐渐远离“人类”的范畴。

顾然点了点头，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。他指了指下方那片巨大的、倾斜沉没的舰船残骸。根据任务提示，信标“曙光”就在这片被称为“深海废墟”的某处。

两人开始下潜，向着那片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沉船群靠近。

随着深度增加，水压持续增大，光线也愈发暗淡。战术笔的光束成了他们唯一的方向和慰藉。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奇特的深海生物，有些散发着惨淡的生物荧光，如同漂浮的鬼火；有些则完全透明，只能通过它们搅动水流形成的涡旋才能感知其存在。它们大多对这两个不速之客漠不关心，但也有几只长着狰狞口器和发光诱饵的怪鱼，在不远处徘徊，似乎在评估猎物的危险性。

林逸握紧了能量短刃，警惕地游在顾然侧前方，将他护在身后。在水下，他的动作反而比在陆地上受腿伤拖累时更加灵活。

他们接近了最大的一艘沉船。它断成两截，船体上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和诡异的、如同黑色血管般蔓延的深海植物。一些舱室的门户洞开，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。

顾然尝试调动起那种新获得的、模糊的能量感知。他闭上眼睛，集中精神。几秒钟后，一种微弱的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稳定能量波动，从沉船断裂处的深处传来，与任务描述中“信标”可能具备的特征隐隐吻合。同时，他也感知到了更多躁动、混乱的能量源，散布在沉船内外，如同黑暗中的掠食者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。

【感知到稳定能量源，方位：11点钟方向，深度增加约50米。同时检测到多个高威胁腐蚀生物信号。建议谨慎接近。】

脑海中的任务系统适时地给出了冰冷的确认与警告。

顾然指了指那个方向，林逸会意，调整姿态，率先向沉船断裂处的巨大裂缝游去。

进入沉船内部，光线几乎完全消失，只剩下战术笔光束勾勒出的、布满锈蚀和诡异附生物的金属墙壁与管道。狭窄的通道纵横交错，如同迷宫，不时有受惊的小型生物从角落窜出。水压在这里似乎更大了，金属结构偶尔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，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。

顾然依靠着那微弱的能量感知和脑海中逐渐构建的结构模型，在前方引路。林逸则负责断后和警戒，能量短刃始终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。

突然，顾然猛地停下，举手示意。

前方的通道被一大堆坍塌的管道和扭曲的金属板堵死了。而在那堆障碍物的后方，他清晰地感知到，那个稳定的能量源就在不远的地方。但同时，一股极其强烈、充满侵略性的腐蚀能量信号，也盘踞在障碍物的另一侧，似乎……在守护着什么？

“路堵死了，目标在后面。”顾然通过手势和口型（尽管在水下效果不佳）向林逸传达信息，“但有东西守着，很强。”

林逸游上前，检查了一下障碍物，摇了摇头，表示强行突破动静太大，而且不清楚结构强度，可能引发更大坍塌。

就在这时，一阵极其低沉、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声，通过水体传导而来，震得两人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麻。

嗡鸣声并非来自前方，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一条黑暗的岔路！

紧接着，一对巨大的、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“灯笼”，在岔路深处的黑暗中缓缓亮起，并且正在迅速靠近！

“不好！是大家伙！”林逸脸色一变，猛地将顾然拉向一旁相对稳固的金属支架后方。

战术笔的光束立刻投向那个方向。

光芒照亮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——一条体型巨大到几乎塞满整个通道的变异章鱼！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、与周围锈蚀金属融为一体的暗红色，布满了不断开合的吸盘，每个吸盘中心都有一圈细密的、闪烁着腐蚀性能量光泽的利齿。那对幽绿色的“灯笼”正是它充满恶意的眼睛！数条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触手，如同巨蟒般从黑暗中探出，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向他们横扫而来！

“躲开！”林逸大吼一声（尽管在水下只是喷出一串气泡），用力推开顾然，自己则借助支架的反作用力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条触手的横扫。

触手砸在旁边的金属壁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，坚固的金属如同泥塑般凹陷下去，留下清晰的腐蚀痕迹。

顾然被水流推开，撞在身后的舱壁上，战术笔脱手飞出，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旋转的光弧，最终卡在远处的一堆杂物中，光束向上，勉强提供着一些微弱的照明。

几乎陷入黑暗！

“顾然！”林逸焦急地喊道，同时挥动能量短刃，格开另一条试图缠绕他的触手。短刃与触手接触，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和能量碰撞的火花，显然对那怪物有效，但对方的体积和力量太大了！

顾然在黑暗中努力镇定，他必须重新获得视野，或者……找到别的办法。他闭上眼睛，全力催动那模糊的能量感知。

在他的“视野”中，代表变异章鱼的腐蚀能量团如同一个巨大的、躁动的太阳，充满了攻击性。而林逸的能量 signature 则相对微小，但带着一种坚韧的、与晶体化异变相关的独特频率，正在灵活地闪避和反击。远处，那个稳定的信标能量源依旧微弱地闪烁着。

他还“看”到了别的东西——在章鱼盘踞的岔路后方，似乎有一条被它庞大身躯遮掩的、相对畅通的通道，可能绕过前方的障碍，直接通往信标所在！

但如何引开它？或者……如何通过它？

林逸的战斗越来越吃力。在水下，他的速度受到限制，而章鱼的触手几乎无处不在。一条触手趁其不备，猛地缠住了他受伤的那条腿！

“呃！”林逸闷哼一声，腿上原本麻木的晶体化区域传来一阵剧烈的、仿佛被强行抽取能量的刺痛感！那触手上的吸盘竟然在试图吸收他体内的异变能量！

短刃回斩，勉强逼退了触手，但林逸感觉到腿上的异变似乎更加活跃了，一种冰冷的、失控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“林逸！它后面有路！”顾然的声音通过水流微弱地传来，他尽量让自己的意念清晰，“想办法引开它，或者……我试试干扰它！”

顾然再次集中精神，这一次，他不再仅仅是感知，而是尝试着模仿之前对抗低语时的方法，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带着他个人精神印记和逻辑秩序的“频率脉冲”，对准了那庞大腐蚀能量团的核心——那对幽绿色的眼睛之间的区域！

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，这完全是一次基于理论的赌博！

嗡！

一股无形的波纹以顾然为中心，扩散开来。

那变异章鱼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，幽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暴怒，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、与周围腐蚀能量格格不入的“秩序杂音”激怒了。它放弃了对林逸的继续追击，几条触手猛地调转方向，向着顾然藏身的方向狠狠砸去！

“顾然！小心！”林逸目眦欲裂，想也不想，将能量短刃往腰间一别（那里有个临时用缆线做的简陋扣环），双腿猛地发力，如同一条人鱼般扑向顾然，在触手落下前的瞬间，抱着他滚进了旁边一个半开的、布满线管的维修通道！

触手重重砸在维修通道口，将金属门框砸得彻底变形，几乎封死了出口。

维修通道内一片漆黑，狭窄得仅容两人紧紧贴在一起。外面传来章鱼疯狂撞击和撕扯障碍物的巨响。

惊魂未定中，林逸能感觉到顾然身体的冰冷和微微的颤抖，显然刚才那一下精神干扰消耗巨大。而他自己的腿，被章鱼触手缠绕过的地方，晶体化的区域似乎扩大了一圈，并且传来一种诡异的、仿佛与外面那只怪物产生了某种微弱共鸣的悸动。

他们暂时安全了，但也被困住了。

信标近在咫尺，却又远在天涯。

而林逸身体的异变，似乎正朝着一个更加未知、更加危险的方向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