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信在屏幕上只停留了三秒,便如同被蒸发般消失无踪,连发件记录都未曾留下。林渊握着手机,站在白板前,一动不动。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。
“作业合格。”
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,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,释放出冰冷而粘稠的东西。那不是恐惧,至少不全是。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、被精准操控、被置于舞台中央却看不见台下观众的战栗与……愤怒。
对方不仅在展示能力,更在塑造他的行为。从便利店劫持案让他进入警方的视野,到蓝湾公寓命案让他展现侧写能力并引导调查方向,每一步都像是精心编排的剧本。而他,在不知不觉中,已然成了戏台上的主角。
他走到窗边,俯瞰着这座庞大而喧嚣的城市。无数的灯光如同星辰,每一盏灯背后都可能藏着秘密,都可能连接着那个自称“策划者”的幽灵。对方就在这片光的海洋里,冷静地观察着,嘲弄着。
不能再被动等待。他必须主动出击,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陷阱。
第二天一早,夏明薇带来了最新的调查进展,脸色疲惫却带着兴奋。
“被你猜中了!林渊!”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说道,“技术科在蓝湾公寓客厅电视柜的背面,一个极其隐蔽的夹角里,提取到一枚模糊的、不属于张昊和死者的陌生指纹!而且,法医在二次尸检中发现,死者胸口创口的切入角度非常刁钻,更像是从斜上方用力刺入,与张昊描述的争抢中意外刺入的痕迹不完全吻合!”
“张昊呢?”林渊问,语气平静。
“他扛不住了。”夏明薇深吸一口气,“承认自己到达时李萌已经死亡。他因为害怕被当成凶手,才伪造了现场。他以为自己之前的争吵刺激了李萌自杀,但现在看来,他是被人利用了!”
案件的性质彻底逆转。一起精心策划的嫁祸谋杀案浮出水面。
“那枚指纹,数据库里有匹配吗?”林渊走到电脑前。
“没有。”夏明薇摇头,“是个‘干净’的陌生人。而且凶手反侦察能力很强,现场除了这枚意外留下的指纹,几乎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,戴了手套,鞋套。”
林渊沉默地操作着电脑,调出了蓝湾公寓周边的所有公共监控录像。他知道这希望渺茫——“策划者”能干扰一次,就能干扰第二次。果然,案发时间段内,几个关键路口的监控不是画面丢失就是模糊不清,无法提取有效信息。
对手像是一团迷雾,无处不在,却又无迹可寻。
夏明薇看着林渊专注的侧脸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道:“另外……我们查了李萌的社交关系和财务状况,发现她最近确实和一个神秘男子交往密切,但对方身份不明,使用的也是不记名的社交账号和电话号码。这条线……也断了。”
所有的线索,似乎都指向一个结论: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。凶手完成了犯罪,留下了替罪羊,然后潇洒离去,只留下一枚可能是故意留下的、无法追查的指纹,作为又一个嘲弄。
“他不是为了完美犯罪。”林渊突然开口,声音低沉。
“什么?”
“如果是为了完美,他不会留下那枚指纹,不会把现场设计得留有让我产生怀疑的破绽。”林渊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明薇,“他的目的,从来就不是杀死李萌或者陷害张昊。他的目的,是我。”
“他在通过这个案子,向我传递信息,展示他的行事风格,他的能力边界,以及……他对我的了解。”
夏明薇感到一阵寒意:“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
林渊没有回答,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那块画着迷宫的白板上。他拿起笔,在迷宫的入口处,缓缓写下了“蓝湾公寓”四个字。
接下来的几天,风平浪静。没有新的命案,没有“策划者”的任何讯息。但这种平静,反而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林渊将自己关在公寓里,除了配合警方对那枚陌生指纹进行无望的排查外,大部分时间都在梳理自己过去经手的所有案件,尤其是与“黑桃K”相关的部分。他试图找出“策划者”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,但一无所获。
对方像是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。
直到第四天下午,夏明薇再次匆匆赶来,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“林渊,有你的东西。”她的表情十分古怪,“寄到市局刑侦支队的,收件人明确写着你的名字。”
林渊接过文件袋。很轻,里面似乎没有实物。他小心地拆开,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白色卡纸。
卡纸的材质硬挺,触手冰凉。展开它,上面没有任何文字,只有用黑色线条精密绘制的一幅图案——那是一个与他白板上所画极其相似的迷宫。
但与他自己随手画的那个不同,这个迷宫更加复杂、精妙,路径蜿蜒曲折,充满了死胡同和看似是出口的陷阱。而在迷宫的中心,不再是简单的一个点,而是画着一个精致的、王冠般的符号。
而在迷宫图案的下方,靠近边缘的位置,有一个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罗马数字——“I”。
林渊的呼吸微微一滞。
“这是什么?”夏明薇凑过来,疑惑地看着这张意义不明的卡纸,“恶作剧?”
“邀请函。”林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“进入迷宫的……邀请函。”
“迷宫?是指‘七宗罪迷宫’?”夏明薇立刻联想到了林渊之前提到的那个名词。
林渊没有直接回答,他用指尖轻轻触摸着那个王冠符号和罗马数字“I”。冰冷光滑的纸面,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。
“他是在告诉我,游戏开始了。蓝湾公寓,只是迷宫的入口,是‘第一幕’(I)。而这个……”他的手指点在那个王冠上,“是终点,或者说,是他自诩的……王座。”
这是一种极度狂妄的宣告,也是一种极具心理压迫的挑战。
“能追踪到寄件人吗?”林渊问。
夏明薇摇头:“查过了,文件袋和卡纸上都没有指纹。是通过普通快递寄送的,寄件人信息是假的,监控也只拍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投递,无法辨认。”
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。
林渊将卡纸对着灯光,仔细查看。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下,他注意到迷宫的一条极细的路径线上,似乎有比周围颜色略深的微小凸起。不是印刷,像是后来用某种特殊的透明墨水或胶水点上去的。
他立刻让夏明薇找来技术科用的多波段光源。在特定波长的紫外光照射下,那条原本几乎看不见的路径线,赫然发出了微弱的荧光!
一条被标记出来的、穿过复杂迷宫的……隐藏路径。
荧光路径蜿蜒曲折,它并非通往迷宫中心的王冠,而是在接近中心的位置,巧妙地绕开,指向了迷宫右上角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那里,在紫外光的照耀下,显现出了两个蝇头小字——
“旧港”。
这是一个地名。城市边缘,一个已经废弃多年的货运码头区。
夏明薇立刻紧张起来:“旧港?他这是什么意思?下一个案发地点?还是……陷阱?”
林渊关掉紫外灯,荧光路径和“旧港”二字瞬间消失,卡纸恢复了普通的样子。他凝视着那张卡纸,仿佛要将其看穿。
“策划者”不仅送来了邀请函,还附上了一份“攻略”。他是在指引方向,但谁也不知道,这条被标记出来的路径,通向的是真相,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这是一种极致的心理操控。去,可能落入圈套;不去,则意味着怯懦,并且可能错过阻止下一场犯罪的关键机会。
“我们得去!”夏明薇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立刻通知队里,部署人手对旧港区域进行秘密排查!”
“不行。”林渊立刻反对,语气异常严肃,“不能动用大批警力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还不明白吗?”林渊举起那张卡纸,眼神冰冷,“这是他和我之间的游戏。他设定规则,他选择舞台。如果你们大规模介入,只会打草惊蛇,他可能会取消‘演出’,甚至……用更激烈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。到时候,代价可能更大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:“而且,他既然指明了‘旧港’,那里必然已经布置好了他想要我看到的东西。人多,未必有用。”
夏明薇愣住了,她看着林渊,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决绝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被挑动起来的斗志。他知道这是陷阱,但他依然准备踏入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林渊将卡纸小心地收进一个证物袋。“我自己先去探路。”他看着夏明薇,眼神不容置疑,“你可以在外围接应,但绝不能靠得太近,没有我的信号,绝对不能行动。”
“这太危险了!你一个人!”
“这是他期望的。”林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“他想和我单独‘聊聊’。那我就去会会他。”
他走到门口,拿起外套。窗外,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下来,乌云堆积,预示着又一场风雨。
旧港。废弃的码头。被标记的路径。
这不再是隔空的博弈,而是指向明确的地点。迷宫的入口已经打开,而林渊,即将独自踏入这片未知的、必然布满荆棘的领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