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海行

海风裹着咸湿的凉意，一遍遍扑在脸上，带着海特有的腥气，钻进鼻腔，呛得人喉咙发紧。我赤着脚踩在沙滩上，沙子被海浪反复冲刷，凉丝丝地裹住脚趾，又在退潮时悄悄滑落，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，转瞬就被新的浪涛抚平，像从未有人踏足过。

不知道走了多久，海岸线在视野里无限延伸，左边是茫茫无际的大海，右边是黑沉沉的礁石群，只有我一个人，在这天地间漫无目的地挪动。海水是深灰色的，和铅灰色的天空连在一起，分不清哪里是海，哪里是天，只剩下一片望不到边的压抑色块。偶尔有白色的泡沫被浪头卷上岸，碎在脚边，发出轻微的“簌簌”声，很快就消散在潮湿的沙粒里。

我停下脚步，缓缓坐在沙滩上，膝盖抵着胸口，双臂紧紧环住自己。沙粒钻进衣领，带着海水的凉意，贴在皮肤上，却比心里的冷意轻了许多。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来，“哗啦——哗啦——”，声音厚重而规律，像大地的呼吸，又像谁在耳边低声呜咽。那声音裹着风，漫过沙滩，漫过礁石，也漫过我空荡荡的心房，让那颗一直慌乱跳动的心脏，慢慢平静下来，慢得像要停止。

我抬起头，望着远处的海平面。天阴得厉害，没有太阳，没有飞鸟，连一艘船的影子都没有。只有灰色的浪涛此起彼伏，像无数条挣扎的巨蟒，在海面上来回翻滚。海风越来越大，吹得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，遮住了视线。我没有去捋，任由风带着沙粒拍打在脸上，有点疼，却让我莫名地觉得清醒—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孤独。

这种孤独不是独处时的清净，而是深入骨髓的荒芜。像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沙漠里，四周空无一人，喊不出声音，也找不到方向。那些童年的阴影，那些挥之不去的悔恨，那些融不进人群的隔阂，此刻都化作细密的沙，将我层层掩埋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，活着像一场漫长的惩罚，惩罚我的懦弱，惩罚我的无能为力。

小时候，看着母亲被父亲殴打，我蜷缩在角落，连站出来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；长大后，看着别人嬉笑打闹，我只能躲在暗处旁观，连主动上前搭话的勇气都没有。我这一生，似乎都在被“懦弱”两个字捆绑着，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，永远飞不出自己编织的牢笼。
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？”我对着大海，低声呢喃。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，很快就消散在浪涛声里，连自己都快听不清。

如果小时候能勇敢一点，冲上去拉住父亲的手臂，哪怕只是喊一声“别打了”，是不是母亲就不会受那么多伤？是不是这个家就不会那么快破碎？如果长大后能勇敢一点，主动走进人群，哪怕只是打一个招呼，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孤独？是不是就能找到一点活着的意义？

可没有如果。

我还是那个懦弱的我。看着母亲受苦，只会默默流泪；看着别人热闹，只会远远观望；就连此刻坐在海边，也只能对着大海发泄心底的不甘。我像一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人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，却永远无法触及，只能隔着一层冰冷的屏障，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孤独。

海浪依旧在涌来，声音没有变，节奏没有变，却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。风卷着更浓的凉意袭来，穿透单薄的衣服，冻得我浑身发抖。我抱紧膝盖，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。沙子钻进嘴里，带着咸涩的味道，和眼泪混在一起，苦得让人皱眉。

不知道坐了多久，天色越来越暗，远处的海平面渐渐模糊，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。海浪的声音似乎更响了，像在催促，又像在叹息。我依旧坐在那里，没有动，也没有想走的念头。

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？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，扎在心底，反复搅动。是为了那些未完成的遗憾？还是为了寻找一丝渺茫的希望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此刻的我，孤独得像这大海里的一滴水，渺小而无助，连自己的方向都找不到。

风还在吹，浪还在涌，我还在原地。那颗被海浪安抚下来的心脏，又开始隐隐作痛，不是剧烈的绞痛，而是钝钝的、持续的疼，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慢慢扎着。我又一次问自己：“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？为什么？”

大海没有回答我，只有浪涛声一遍遍重复着，像一首永无止境的悲歌，陪着我，在这片孤寂的沙滩上，继续这场没有目的的停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