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捱到高二的假期,我拖着半旧的行李箱,踩着夕阳的余晖推开了家门。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,铁锈摩擦的“咔哒”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,像一声迟来的叹息。
门开的瞬间,一股混杂着灰尘与旧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客厅的窗帘拉了大半,昏暗的光线下,沙发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,茶几上还留着上次离开时没来得及收起的半杯凉茶,杯壁上的水渍早已干涸,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。我放下行李箱,指尖划过冰凉的电视柜,那里还摆着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偶,只是它的绒毛已经结块,眼睛上蒙了层灰,再也映不出当年的光亮。
我走到自己的房间,推开门,书桌上的习题册还摊开在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页,旁边是密密麻麻写满公式的便利贴,有些边角已经卷了起来。窗外的老槐树比上次离开时又粗了些,枝叶伸到窗沿,投下斑驳的影子,落在我曾经反复演算物理题的草稿纸上。我拉开椅子坐下,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,突然想起无数个深夜,我也是这样趴在桌上,和那些拗口的公式、难解的习题死磕,而现在,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的呼吸声,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。
厨房的冰箱是空的,橱柜里只有几包过期的挂面。我烧了壶水,水汽氤氲着爬上玻璃,模糊了窗外的景色。拿起手机,班级群里还在热闹地讨论着假期旅行的计划,有人发了海边的照片,有人晒出了和朋友聚餐的合影,那些鲜活的笑脸,和我眼前的空屋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我把手机扔在一边,靠在椅背上,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,突然觉得浑身乏力。
假期终于来了,我却没有丝毫轻松。那些在学校里被学习压力掩盖的孤独和迷茫,此刻都像潮水般涌了上来。我一个人打扫房间,一个人煮面条,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发呆。曾经盼着假期能逃离书山题海,可真的独处时,才发现那些拼命想躲开的痛苦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缠绕着我。我看着这空荡荡的家,看着书桌上那些没做完的习题,突然意识到,所谓的假期,不过是把我从一个牢笼,扔进了另一个更大的、更安静的牢笼。
夜色渐深,我没有开灯,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,像一条无法跨越的界限。我蜷缩在椅子上,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屋里回荡,一遍又一遍,敲打着那颗不甘平庸却又无能为力的心。
第二天中午,母亲突然推门进来,身上还带着外面的热气,打破了屋里的死寂。“考完试该放松放松,妈带你出去逛逛,想要什么就给你买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,伸手拍了拍我沾满灰尘的肩膀,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,让我愣了愣。
我们没去什么热闹的商场,母亲领着我走进了街边一家零食店。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,我漫无目的地走着,目光突然落在了最里面的货架上——那是一盒进口的巧克力,包装精致,是我上次和同学逛街时看到过的,当时只是随口说了句“看起来很好吃”,没指望真的能拥有。
我停下脚步,眼神忍不住黏在那盒巧克力上。母亲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拿起盒子看了眼标价,眉头瞬间皱了起来,语气带着明显的惊讶:“这么贵呀?就这一小盒,够买我们一家人三天的菜钱了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脸上有点发烫,刚想说“算了不买了”,可母亲明明说了“想要什么就给你买”,这是我整个学期唯一真正想要的东西,便还是小声坚持:“我就想要这个。”
母亲没想到我会固执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把巧克力狠狠扔回货架: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?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引来周围顾客的目光,“你忘了咱们家是什么情况吗?你知道咱们的原生家庭不好,没法跟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比,人家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,可咱们不行!”
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住了,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“我知道……可你说过要给我买的……”我的声音越来越小,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。
“我说给你买,是让你买些实用的东西!”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指责,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,“不是让你这么挥霍!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?你爸在工地上累死累活,我每天省吃俭用,就是为了让你能好好读书,你倒好,就想着这些没用的奢侈品!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家里的难处?”
“这不是奢侈品啊……”我想辩解,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。不过是一盒巧克力,怎么就成了挥霍?怎么就扯到了原生家庭,扯到了父母的辛苦?
母亲见我还敢反驳,气得发抖,伸手点着我的额头:“你还敢顶嘴?我告诉你,这种贵东西咱们家消费不起!你要是真有本事,就好好读书,将来自己挣钱想买多少买多少,别现在指着家里给你填窟窿!我养你这么大,不是让你这么不懂事的!”
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,有好奇的,有同情的,还有带着鄙夷的。我只觉得浑身发烫,羞耻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我不明白,一件这么小的事,为什么要上升到“不懂事”“挥霍”的高度?为什么要把“原生家庭不好”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?她明明说了要满足我的愿望,可当我真的开口时,却成了我的错。
我再也忍不住,眼泪“唰”地掉了下来,转身就往店外跑。母亲没有追上来,她的指责声还在身后回荡,像一根根针,扎得我心口生疼。
我跑到街角的无人处,蹲在地上失声痛哭。风把眼泪吹得冰凉,我抱着膝盖,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困惑和委屈。我知道原生家庭不富裕,我也知道父母辛苦,可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,不过是偶尔一次想要一盒喜欢的巧克力,为什么就要被这样上纲上线地指责?
难道就因为原生家庭不好,我连拥有一点点喜欢的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吗?难道我的愿望,在“家庭难处”面前,就只能是一种错误吗?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街灯亮起,昏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蹲在那里,哭到浑身脱力,心里的迷茫和痛苦比之前更甚。原来假期不是救赎,原生家庭的枷锁,无论我逃到哪里,都始终牢牢地套在我身上,让我喘不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