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德元年

次年春，新帝改元明德。册封原侧妃易文君为宣妃。

萧若风曾问过兄长此举的意图，皇帝只道：“若世人知晓爱妃不在宫中，孤岂不是要沦为天下笑柄？”

他对此事的态度无疑是冷漠的——既不愿与叶鼎之等人正面对上，更不愿与哥哥心生嫌隙。总以为自己能权衡好所有，可世间事，从来难断。

闲来之时，兄弟二人聊话于落英阁的水榭。“说到这，孤倒想起观微了。”萧若瑾念及这二字，眼底倏然掠过一丝锐光。

萧若风心念微动，接话道：“哥哥是担心她会妨碍……”

萧若瑾抬手打断：“非也。不过一介女子，掀不起什么大浪。”

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，语气沉了沉：“只是一朝被蛇咬，十年怕井绳罢了。”

话锋忽转，他看向萧若风，眸色缓和些许：“若风啊，当年能绝了这隐患，多亏了你……”

闻言后者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。“哥哥这话，倒让我想起那年寒夜。”语毕，他将茶一饮而尽。

九霄城外，梅林中，灼凉以梅枝为剑，身姿如风，招式清峭。

她双指横剑，眼露锋芒，周身剑气激荡得漫山梅林簌簌震颤，数不尽的火红落梅卷着风涛袭来，在她身周汇成漫天香雪，壮丽得撼人心魄。

“凉娘，好俊的功夫！”

清润的嗓音穿透冷风，来人一袭青衫，衣袂沾着细碎落雪，款款踱步而来。

“是你。”灼凉一眼便认出，鼻尖轻哼，“总算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了。”

那柄梅枝尖头还燃着剑气，伴着馥郁馨香，在青衫者眉尖一寸才堪堪停下。“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，你还是一副披发垢面、任人拿捏的邋遢模样。”

君玉不闪不避，眼底含着笑意，指尖轻轻拂过眼前梅枝上的积雪，雪沫应声而落：“此言差矣。君子如玉，在于心，在于行，而不在于形。

“那你为何总唤我凉娘，而非——”

“凉凉？”他往前半步。

“前年我去往苍梧城，在渡口遇见个垂钓的老者。“我见他钓线垂在浅滩，随口打趣‘这般浅处难有大鱼’，他沉默半晌才应声，说话带着股古怪口音，尾音总拐着个软弯，我后来才知道，那是一个叫湘西寨子的小地方里出来的土语。”

“哦～那你可真是有样学样。”

“凉娘不吝啬夸奖，在下也就不自谦了。”

说着两人来到茶肆，拣了临窗的桌坐下。君玉刚要唤小二上酒，手便下意识往袖口摸去，指尖在空荡的袖管里顿了顿，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银子。

灼凉看得分明，不禁调侃：“我真的许久未见你掏钱了。”

君玉面上不慌，抿了口茶，“其实吧我比较爱喝酒。”他暗戳戳地说道。

“我也想喝酒。”灼凉放下茶杯，眉峰微挑，“不过这南方的酒啊，大多鲜甜绵软，不够醇烈。”

她的目光落在他空着的袖口上，笑意更明。

“而且——我不能够看着你这么一个君子，被酒楼老板揪着衣领扔出来吧。”

少年举杯之手蓦地顿住，他抬眼，二人目光直直对上：“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一片荒芜，来！多喝点！我给你满上！”

“深井冰！”灼凉又气又笑嗔怒的将茶水往他身上泼去。

可指尖刚扬，就见君玉两手扣在桌角，指节微曲——唯有眼底寒光一闪而逝，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力已迎面而来。

茶水未及沾到他的青衫，便被这股内力稳稳托住，化作细碎的水珠在空中打了个旋，竟齐齐落入了他面前空置的茶杯中，一滴未洒。

她愣了愣，听他道：“我想去宣城境外看看。”

“宣城境外是片荒漠，黄沙卷，西风残，倒是别有意趣。不过这次，我们并不同路。”灼凉拿起茶壶，给自己又倒上一杯，说罢她啜饮了一口，垂眸掩去眼底神色。

“我师父曾经和我说过，”君玉指尖叩了叩盛满茶水的杯沿。“人这一生啊，单论寿元，与那仙人相比，实在是蜉蝣撼树。这世间并非人人可成剑仙，人人可成天上乃至地下仙。倒不如活的肆意一点，潇洒一点。”

他慢悠悠地举起杯盏：“他朝再会，凉娘，君玉还想和你共饮那碧落琼海呢。” 他一字一句，说的十分缱绻。

“若我活着，我会来寻你。”

“梅林的出口处，三尺深，我埋了一百两白银。你能找到的。”她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