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疏白在投稿截止日的最后一小时,将《沉岸》塞进了广播站的信箱。
他没有署名,只留下一行小字: “请不要改动我的稿子。”
他知道许临川周三下午负责广播站,也知道这个人一定会读,但他就是要反着来,明知道许临川可能会改动他的稿子,还有意无意写了那行小字。
就像他明明可以绕路,却还是每天经过图书馆第三排书架,只为确认那本《荒原》是否还在原处。
究竟是为了什么呢,他想。
这个人好像一个突发状况,突然闯入他本来平静的生活,虽然知道他跟自己没什么关系,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他。
想他会不会在某一天又在图书馆和他相遇,想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,想他为什么会改别人的稿子。
如果他知道是我写的,会改掉结尾吗?
这个念头像一颗酸涩的硬糖,卡在他的喉咙里,咽不下去,也吐不出来。
雨从中午就开始下。
安城的天气一到秋天就总是这样,连绵不断的雨像那些道不尽的思绪,让人只能垂下目光说一句:“好吧。”
沈疏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帕。已经洗过四次,血迹淡得几乎看不见,但布料上还留着若有若无的许临川的气息。
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旧书,干燥而温暖。
广播电流杂音响起的瞬间,全班都安静下来。
“今天投稿的诗歌叫《沉岸》。”
许临川的声音通过劣质扬声器传来,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沈疏白攥紧了笔。
“我是一艘故意凿穿自己的船,
“沉没时却幻想,”
“某块礁石会为我疼痛。”
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忽然变大,盖过了广播里短暂的停顿。沈疏白抬头,看见走廊尽头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撑着黑伞走向操场。
是许临川,他居然离开了广播站。
下一秒,电流声刺啦一响,许临川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,仿佛就贴在他耳畔:
“但岸会走向你。”
“以你无法拒绝的潮汐。”
全班哄笑起来。“肉麻!”“谁写的啊?”喧闹声中,沈疏白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他冲进雨里时,听见身后女生小声说:“真的是许临川自己加的词……”
操场边的梧桐树下,黑伞斜斜支在地上。
许临川蹲在伞下,正往流浪猫的食盆里倒牛奶。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盆里,猫嫌弃地撇开头。
“它不喝牛奶。”沈疏白说。
许临川抬头看他,雨水从他的眉骨滑到鼻尖: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——”
“就像你知道我会改你的诗,还是投了稿。”
沈疏白的呼吸一滞。雨水流进他的衣领,左肩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。他盯着许临川被淋湿的睫毛,突然说:“你为什么要接近我?”
这句话像一颗石子,砸破了两人之间薄如蝉翼的沉默。
许临川的手停在半空,牛奶盒被捏得咯吱作响。猫趁机溜走了。
“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比广播里真实得多,“你会跳进水里逃走吗?沈疏白。”
他知道我的名字。
这个认知比雨水更冷地浇在沈疏白背上。他往后退了半步,却踩进一个水坑,泥点溅上他的裤脚。
“你调查我?”
“你作文本上有名字。”许临川站起身,牛奶盒被他捏扁,“还有,上周你换药时,校医喊过你三次‘沈同学’。”
雨越下越大,黑伞被风吹得摇晃。沈疏白突然发现许临川的校服领口下露出一点纱布边缘。
是那天在医务室看到的伤。
“心脏不好还淋雨……”
他伸手抓住许临川的手腕,触到一片冰凉的皮肤。许临川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,快得不像话。
“你真是……”沈疏白低声说。
“什么?”
“你也在发抖。”
许临川笑了。他反手扣住沈疏白的手腕,拇指按在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上:“因为我在等你的回答。”
雨水从他们交握的手掌间流过,像一条微型的河。
“给我个机会好吗?”
“什么机会?”
“让我了解你的机会。”
“好。”
原来潮水真的会自己靠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