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终于迎来了罕见的晴,和沈疏白的心情一样,好像也放了晴。
但好景不长,他的父亲第一次出现在学校,在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上。
那天阳光很好,沈疏白站在走廊拐角,看着父亲沈恪——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古典文献学教授——面无表情地翻看他的成绩单。阳光穿过玻璃窗,在父亲金丝眼镜上折出一道冷光,像刀刃的锋芒。
他还记得昨天晚上他站在沈恪面前,有些不甘心又或是不情愿地说出那句——“明天家长会,你来不来。”
他没想到沈恪会答应。
他要是不说该多好。
“年级第二。”父亲的声音很轻,却让沈疏白的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,“你母亲如果还在,会失望的。”
沈疏白没说话。他的头发今天扎得很整齐,但有一缕不听话地垂在耳侧,随着呼吸微微晃动。
“把头发剪了。”父亲突然伸手,捏住那缕头发,力道不重,却让沈疏白浑身僵硬,“像什么样子。”
沈疏白还没来得及回应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。
“沈教授,您家公子可是我们学校的文学之星啊。”
许临川的班主任林老师走了过来,手里还捧着沈疏白获奖的那本诗集。她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,眼角有细碎的皱纹,笑起来时像晒透的棉布。
父亲松开了手,表情略微缓和:“林老师。”
“您看这篇《荒原与河》。”林老师翻到折角的一页,“评委们都说,您儿子对艾略特的解构有种超越年龄的痛感。”
沈疏白盯着地板。那首诗是他半夜写的,写完后左肩的旧伤又裂开了,血迹好像不小心抹在了在稿纸上,像小小的句号。
父亲扫了一眼诗稿,突然皱眉:“199页的批注是你写的?”
沈疏白猛地抬头。
……
图书馆的《荒原》此刻正躺在许临川的课桌上。
他单手撑着下巴,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,目光落在书页边缘那行铅笔字上—— “而我想把尘土放进玻璃罐” 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眉骨上,衬得那道浅疤更加明显。
“许临川。”同桌用笔戳他,“老班找你。”
许临川合上书,起身时瞥见窗外走廊上的沈疏白。对方正被父亲按着肩膀往前走,中长发扎成一束,后颈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。
他眯了眯眼, 向教室外走去。
教师办公室里,林老师递给许临川一叠作文纸。
“下周市里有个文学竞赛。”她推了推眼镜,“沈疏白已经报名了,你要不要……”
“我当评委?”许临川挑眉。
林老师笑骂:“你当选手!你不是总在图书馆写些有的没的?”
许临川耸耸肩,目光落在桌上那本教师日志上。
最新一页写着:“沈恪教授学术讲座:持身如冰——古典文学中的自我规训”。
他忽然想起沈疏白肩上的伤痕,那些排列整齐的切口,像被尺子量过。
好烦。他想。
放学时又下雨了。
沈疏白站在校门口,看着父亲的车驶远,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。掌心里有四个月牙形的印迹。
“喂。”
一把黑伞斜过来,许临川站在他身侧,校服领口沾着雨水。他的目光落在沈疏白重新散下的头发上:“你爸不喜欢你留头发?”
沈疏白没回答,反而问:“那本《荒原》,为什么在我爸手里?”
许临川笑了:“我借给他的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说——”许临川凑近一步,呼吸拂过沈疏白的耳廓,“‘沈教授,您儿子在199页写的批注,比您的论文有趣多了’。”
沈疏白瞳孔骤缩。
雨越下越大,许临川突然伸手,指尖掠过沈疏白的耳钉——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“疼吗?”他问。
沈疏白怔住。
“打耳洞的时候。”许临川的拇指蹭过他的耳垂,“听说很疼。”
沈疏白的喉结动了动。他想说“不疼”,想说“关你什么事”,可最终只是别过脸,任由许临川的手指停留在他耳畔。
岸允许还是纵容潮水漫上来,后者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