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未至，天色仍是沉重的黛蓝。
沈卿卿已跪在御书房外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下。
初冬的晨风如同刀子，穿透她单薄的宫装，带走身上最后一丝暖意。她低垂着头，背脊却挺得笔直，仿佛昨夜那个跪在满地狼藉中无助的身影只是幻影。
御书房内灯火通明，隐约能听见大臣议事的声音，偶尔夹杂着萧绝低沉而不容置喙的决断。没有人出来看她一眼，也没有人传话让她起身。
她就像是被遗忘在角落的一尊石像，存在的意义便是承受这无言的折辱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，朝阳跃出地平线，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宫闱，却唯独照不进她所在的这片阴影。
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变为麻木，寒气从石缝钻入骨髓，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。
她想起昨夜他冰冷的指尖，想起那散落一地的药材和银针，想起他轻蔑的“商贾之女，也配提医”。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，闷得发疼。
她入宫，并非求什么荣华恩宠，只盼能安稳度日，保全家族。可如今看来，连这最微末的愿望，也成了奢望。
不知跪了多久，双腿早已失去知觉，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，眼前阵阵发黑。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，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。
几位大臣鱼贯而出，看到跪在门外的她，神色各异，有怜悯，有漠然，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匆匆离去。
最后，萧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他换上了明黄色的龙袍，在阳光下耀眼夺目，更衬得他身姿挺拔，气势迫人。他并未立刻离开，而是驻足，目光淡漠地扫过跪在地上的她，仿佛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。
“皇后还跪着？”他语气平淡，听不出喜怒。
一旁的内侍连忙躬身：“回陛下，娘娘一直在此谢恩。”
萧绝踱步到她面前，玄色金纹的靴子停在她低垂的视线里。“谢恩？”他重复了一遍，带着一丝玩味，“皇后可知，何为君恩？”
沈卿卿喉咙干涩，声音微哑：“雷霆雨露，俱是君恩。”
“说得好。”萧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，“既然如此，陪朕去御花园走走。”
这不是商量，是命令。
她艰难地试图起身，双腿却因长时间跪地而血脉不通，一个踉跄，险些栽倒。旁边的宫女下意识想去扶，却被萧绝一个眼神制止。他冷眼看着她挣扎着，凭借自己的力量，一点点站稳，尽管身形摇晃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他什么都没说，转身便走。沈卿卿咬紧牙关，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，一步一步，跟在他身后。
御花园内，秋意未尽，冬景已显。几株晚菊傲然挺立，不远处有一方人工开凿的湖泊，岸边假山嶙峋，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，却也透着一股深秋的寒意。
宠妃林婉儿早已盛装等候在亭中，见到萧绝，立刻笑靥如花地迎了上来，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身侧，眼风扫过步履蹒跚的沈卿卿时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。
“陛下，您看那湖边的芦花，开得多好。”林婉儿娇声道。
萧绝顺着她所指望去，淡淡道：“确是不错。”
就在这时，异变陡生！
林婉儿仿佛脚下不稳，惊呼一声，整个人朝着湖边歪去！“噗通”一声，水花四溅，她竟直直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！
“救命……陛下救我！”她在水中胡乱扑腾，声音凄厉。
事发突然，周围的宫人顿时乱作一团。
萧绝脸色一沉，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，猛地射向站在不远处的沈卿卿！那眼神，冰冷、锐利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定罪。
“是你？”他声音不高，却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。
沈卿卿心头巨震，来不及细想林婉儿为何会突然落水，急忙辩解：“陛下明鉴！臣妾离贵妃甚远，绝无可能推她下水！”
萧绝根本不听她的解释，或者说，他根本不在乎真相。他需要的，只是一个发作的借口。他几步上前，一把攥住沈卿卿纤细的手腕，力道之大，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“朕亲眼所见，你还敢狡辩？”他盯着她，眼底是翻涌的黑色浪潮，“沈卿卿，你就这般容不下人？还是觉得，昨日朕的惩戒太轻了？”
“不是我……”腕骨传来剧痛，让她声音发颤，心底却是一片冰凉。他不信她，从始至终，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相信过她。
“好，很好。”萧绝怒极反笑，那笑容残忍而冰冷，“既然皇后如此喜欢这湖水，那便亲自下去，体会一下婉儿的感受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猛地用力一拽，将她拖到湖边！
“陛下——！”沈卿卿惊恐地睁大眼睛，最后的呼喊被掐断在喉咙里。
下一刻，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，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！
“噗通——！”
冰冷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，淹没了她的头顶，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，狠狠扎进她的皮肤，穿透她的血肉，直抵骨髓！厚重的宫装吸饱了水，变成沉重的枷锁，拖着她不断向下沉。
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她，肺部像要炸开。她拼命挣扎，手脚却越来越沉，越来越无力。湖水灌入口鼻，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和深入灵魂的寒冷。
在模糊的视线中，她勉强能看到岸上的人影。萧绝站在那里，身姿挺拔，面无表情，正冷眼旁观着她在水中绝望的挣扎。林婉儿已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救了上来，裹着厚厚的毛毯，依偎在宫女怀中，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而他，那个将她推入绝境的男人，她的夫君，大梁的皇帝，自始至终，没有一丝动容。
原来，这就是君恩。
如刃加身，刺骨冰寒。
意识开始涣散，挣扎的力气迅速流逝。冰冷的湖水仿佛变成了温暖的怀抱，诱使她沉沦、放弃。也许就这样死了，也好过在这无尽的折辱与绝望中苟活……
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，身体缓缓向湖底沉去时，岸上似乎传来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。是错觉吗？
隐约间，她仿佛听到岸上传来一声压抑的、近乎破碎的低吼，伴随着一个模糊的、玄色的身影，似乎…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？
是幻觉吧……
在她彻底被黑暗吞噬之前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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