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大爷的八卦劲头没持续多久,就被新刷到的京剧片段吸引了注意力,捧着手机跟着哼哼“苏三离了洪洞县”,病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。张云雷靠在床头,手里转着个苹果,心里却还惦记着刚才那几条新闻。
斐欧娜这个名字,像沉在水底的石子,平时不碰不见,一旦被搅动,就会泛起浑水。他拿出手机,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她的朋友圈——早就不更新了,最后一条停留在去年冬天,是张伦敦眼的夜景,配文“各自安好”。
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天,手指在屏幕上悬着,终究还是没按下什么。
“又瞎琢磨啥呢?”姜云梦拿着康复训练计划走进来,看到他对着手机出神,敲了敲床沿。
张云雷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,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:“没啥,看时间呢。”
姜云梦没戳破,把训练计划放在他面前:“今天试着扶着床沿站一站,我让人把助行器搬过来了,别逞强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他应着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文件夹上,突然看到夹着的一页纸上写着几行字,是《锁麟囊》里的“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”。
“你还背戏词呢?”他好奇地问。
“不是背,”姜云梦把纸抽出来,“上次王大爷说这段的唱腔处理,我记了点笔记。程派的气口不好把握,得多琢磨。”
纸上的字迹清秀,标注着哪里该换气,哪里该转音,还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注解,写着“如泣如诉”“气沉丹田”。张云雷看着那些字,突然觉得,她对戏的认真,比他这个靠这个吃饭的还甚。
“你对程派是真上心。”他由衷地说。
“爷爷以前总说,戏里藏着人生,”姜云梦把纸折好放进文件夹,“能把戏唱透的人,心里都装着故事。”
“那你从戏里看出啥故事了?”张云雷追问。
她想了想,在他床边坐下:“《锁麟囊》里,薛湘灵嫁入豪门,遇水难后却能放下身段;赵守贞受了恩惠,多年后仍记挂报答。其实说的不就是‘起落’二字吗?人这一辈子,谁没遇见过坎儿?关键是能不能熬过去,能不能记着别人的好。”
张云雷心里一动。他想起自己摔下台那天的绝望,想起师兄弟们连夜赶来的脸,想起姜云梦戴着口罩给他做手术时专注的眼神……这些不都是“记着别人的好”吗?
“那《西厢记》呢?”他又问,“张生和崔莺莺,最后成了没?”
“戏文里成了,”姜云梦笑了笑,“现实里可未必。隔着门第,隔着世俗,哪有那么多圆满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他,“就像你刚才看的新闻里说的,两个人走不到一起,未必是谁的错,可能就是时机不对,缘分不够。”
张云雷愣了。她怎么知道……哦,大概是刚才王大爷的手机音量太大,她听见了。
他有点尴尬,挠了挠头:“网上瞎写的,你别信。”
“我信不信不重要,”姜云梦站起身,“重要的是你别往心里去。过去的事,该放下就得放下,总惦记着,像戏词里唱的‘锁麟囊锁住了富贵,也锁住了心’,划不来。”
她拿起助行器,调整好高度递给他:“来,试试。站稳了,别晃。”
张云雷扶着助行器,慢慢挪到床边。姜云梦站在他对面,伸出手虚扶着,眼神专注,像在盯着一台精密的仪器,却又在他晃了一下时,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。
“慢点,”她的声音很近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,“重心放稳,膝盖别打弯。”
他咬着牙,一点点直起身子。腿还在疼,像有无数根针在扎,但看着姜云梦眼里的认真,他突然不想示弱。
“怎么样?”她问。
“还行。”他喘着气,额头上冒了汗,“比昨天强。”
姜云梦松开手,退后半步看着他:“站五分钟就行,别累着。”
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落在两人身上。张云雷扶着助行器站着,姜云梦就站在对面,白大褂的衣角被风微微吹动。他看着她,突然想起《锁麟囊》里的那句“他教我收余恨、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”。
或许,真该像她说的那样,放下过去,好好往前走。
五分钟一到,姜云梦赶紧扶他坐下,递过毛巾:“歇会儿吧,恢复得不错。”
张云雷接过毛巾擦汗,看着她收拾助行器,突然开口:“等我能走利索了,咱去楼下那家茶馆听戏吧?听说有程派的专场。”
姜云梦的动作顿了一下,没回头,声音却带着笑意:“先把这阶段的康复训练完成再说。”
他知道,这是答应了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,暖暖的。
窗外的天彻底晴了,阳光亮得晃眼。张云雷靠在床头,摸了摸膝盖,觉得那些隐隐的疼里,好像也藏着点盼头。
戏词里的故事再动人,也不如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