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缝里的长发越涌越多,缠上陈默的脚踝,冰凉的触感像水草般收紧。他挣扎着后退,后腰撞在柜台角,疼得闷哼一声,手里的断钟摆“哐当”掉在地上。
所有钟表的“咔哒”声突然停了。
陈默喘着气抬头,只见座钟里的那张脸消失了,齿轮上的长发也跟着褪去,只留下几缕缠绕在断齿上,像被遗忘的蛛丝。而那件月白旗袍,胸前的红梅竟变得鲜活,像刚摘下来的,还沾着露水。
他定了定神,捡起地上的断钟摆,发现断口处刻着个极小的“生”字——和银铃铛上的“晚”、“等”,似乎能连成什么。
“生……晚……等……”陈默喃喃自语,目光扫过柜台,落在一个打开的木盒上。里面放着块老式怀表,银质表壳,刻着缠枝莲纹,表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小照片。
照片上是个穿长衫的年轻男人,眉眼俊朗,怀里揣着支梅花簪,背景是戏楼的后台。陈默认出,这是张婆婆说的那个“唱戏的小生”。
他拿起怀表,轻轻打开。表盖内侧除了照片,还刻着一行字:“赠晚娘,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七。”
表针停在两点一刻,和其他钟表的“三点十七分”不同。陈默上紧发条,表针开始转动,发出清脆的“嘀嗒”声,比座钟的声音温柔得多。
当指针走到两点十六分时,怀表突然“咔”地停了。
紧接着,阁楼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“咚、咚”,像有人穿着高跟鞋在走动。陈默抬头,看见楼梯口的阴影里,站着个穿月白旗袍的身影,长发披肩,手里正拿着那枚梅花发簪,慢慢往头上插。
是晚娘。这次,她的脸露了出来,眉如远黛,眼若秋水,只是脸色白得像纸,嘴唇却红得诡异。
“他说,会回来接我的。”晚娘的声音很轻,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三月初七,两点一刻,在戏楼后台见。”
陈默的心一紧。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七,正是怀表停摆的时间,也是她和那个小生初遇的日子?
晚娘没有看他,只是望着墙上的挂钟,眼神空茫:“我等了三天,他没来。后来,火就烧起来了……”
她的手指抚过旗袍上的红梅,指尖所过之处,花瓣竟慢慢褪色,露出底下的焦痕:“他们说,他走了,跟戏班去了南方,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陈默忽然明白,那些缠在齿轮上的头发,不是恶意,是她的执念——她在等那个小生,等得忘了时间,连死亡都没能让她离开。
“他没走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。
陈默回头,只见张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,头发被风吹得凌乱,手里拿着个褪色的布包:“小陈先生,你舅舅嘱咐过,要是你遇到‘事’,就把这个给你。”
布包打开,里面是张泛黄的戏报,上面印着那个小生的名字——沈玉生,旁边写着“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十,突发恶疾,逝于后台”。
戏报背面,有几行潦草的字,是沈玉生的笔迹:“晚娘亲启,身染重病,恐难赴约,勿等。玉生绝笔。”
陈默的呼吸顿住了。原来他不是没来,是永远来不了了。
晚娘站在原地,旗袍上的红梅彻底褪去,露出焦黑的破洞。她低头看着戏报,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声音,眼眶里慢慢渗出两行血泪,滴在地板上,晕开小小的红痕。
所有的钟表突然再次响起,这次不是往三点十七分走,而是往回倒转,“咔哒咔哒”,像在回溯时光。落地座钟的钟摆自己立了起来,断口处的“生”字,与另一截断片严丝合缝。
怀表也重新转动,指针跳过两点十六分,一路往前,最终停在三点十七分——和其他钟表一样。
晚娘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,像被风吹散的烟。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枚梅花发簪,轻轻说了句:“原来……他等不了我了。”
话音落时,她彻底消失了。满地的长发、旗袍上的红梅、钟表的声响,都跟着不见了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只有怀表还在“嘀嗒”作响,表盖内侧的照片上,沈玉生笑得温和,怀里的梅花簪,在光线下闪着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