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把两半怀表拼好,表盖内侧的照片已模糊得看不清人脸,只有“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七”的刻字还清晰。他想起阁楼墙壁上浮现的人影,外公举着火把的背影像块石头压在心头——原来舅舅守着的,不只是晚娘的执念,还有家族的罪孽。
他在老宅的后院找到一个废弃的火塘,砖石砌的,边缘被熏得漆黑,显然常年使用。火塘里积着厚厚的灰烬,陈默用树枝拨开,发现底下埋着些没烧透的布料碎片,和晚娘旗袍的料子一样,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红梅绣线。
更让他心惊的是,灰烬里混着几枚铜纽扣,上面刻着“沈记”字样——是沈玉生长衫上的纽扣。
“外公当年,是在这里处理了他们的遗物?”陈默的指尖冰凉,树枝碰到一块硬物,扒开灰烬一看,是个变形的银锁,锁身上刻着个“晚”字,和银铃铛上的字迹如出一辙。
这是晚娘的长命锁?
他把银锁擦干净,锁孔很小,形状古怪。陈默突然想起阁楼木箱里的铜钥匙,跑回去拿来一试,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锁芯里藏着张卷成细条的纸,展开一看,是张药方,字迹潦草,上面除了常规的药材,还赫然写着“砒霜三分”,落款日期正是沈玉生“病逝”的前一天,开方人是镇上的老中医。
而药方背面,有一行极轻的字,像是用指甲划的:“父令,除此祸根。”
是外公的笔迹!
陈默的手开始发抖。原来毒杀沈玉生的,也是外公。他不仅烧死了晚娘,还杀了她心上人,甚至用这种方式“清理”了所有痕迹。
这时,后院传来“哗啦”一声,像是火塘的砖石塌了。陈默跑出去,只见火塘中央的灰烬正在翻滚,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。
灰烬里,慢慢浮起一件长衫,焦黑,破烂,正是沈玉生那件绣着“生”字的长衫。长衫的领口处,搭着半块怀表,表盖裂开,指针停在两点一刻——他死前,还攥着和晚娘的信物。
“是你吗?”陈默对着长衫轻声问。
长衫突然无风自动,袖子扬起,指向火塘边的一棵老槐树。树底下,有块新翻的泥土,颜色比周围深。
陈默走过去,用手刨开泥土。挖了没多久,指尖碰到块木板,用力一掀,露出一个浅坑,里面埋着具骸骨,很小,看骨架像是个年轻男人,脖子处的骨头有明显的断裂痕迹,手里还攥着枚梅花簪,簪头已被捏变形。
是沈玉生!他不是被葬在别处,是被外公埋在了这里。
骸骨的胸腔里,塞着张揉皱的戏票,上面印着“三月初七,《霸王别姬》,沈玉生饰虞姬”——他那天准备去见晚娘,特意演了这出戏,想告诉她“从一而终”。
陈默看着骸骨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很慢,很稳,像老人拄着拐杖走路。他回头,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火塘边,穿着褪色的马褂,手里拿着火把,脸隐在阴影里,只有眼睛闪着狠厉的光。
是外公的影子!
影子举起火把,往骸骨的方向伸,仿佛要再次点燃。陈默下意识地挡在坑前,影子的火把突然“噗”地灭了,化作一缕黑烟,钻进火塘的灰烬里。
而那件沈玉生的长衫,在风里抖了抖,领口的怀表“嘀嗒”响了一声,指针开始转动,从两点一刻慢慢走到三点十七分,然后停住,和所有钟表的时间重合。
陈默明白,这是沈玉生在告诉他:从初遇到死亡,他们的时间,最终都停在了外公制造的结局里。
他把骸骨重新埋好,立了块石头当墓碑,上面用指甲刻了“沈玉生”三个字。银锁、药方、戏票被他小心收好,这些是证据,也是晚娘和沈玉生没能说出口的真相。
回到正屋时,落地座钟的钟摆又开始晃动,幅度很小,却很坚定。钟腔里,那缕系着“等”字铃铛的头发,正慢慢松开齿轮,飘向窗外,像在寻找什么。
陈默知道,它要去找晚娘了。找到那个被火吞噬的午后,告诉她:他来了,一直都在。
而他要做的,是让外公的罪孽,也暴露在阳光底下,哪怕已经过去三十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