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一天天过去,老宅的钟表们走得安稳,再没出过怪事。陈默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白天修表,晚上整理舅舅和外公留下的旧物,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故事。
他在一个积灰的铁皮箱里,找到一沓未寄出的信,收信人都是“南方戏班 沈玉生先生”,寄信人是外公。信封都没贴邮票,显然从未被投递。
陈默拆开第一封,里面只有一句话:“晚娘已死,勿念。”字迹冰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第二封信稍长些:“阁楼失火,她没跑出来,尸骨已葬在后山。你我素无瓜葛,不必再来往。”
最后一封信,是外公晚年写的,纸页泛黄发脆,字迹颤抖:“近来总梦见火,梦见她穿旗袍的样子。那对怀表,你若还在,便让它们合葬吧。”
陈默的心沉了下去。原来外公晚年是后悔的,只是骄傲和愧疚,让他到死都没敢把真相说出口,只能把心事藏在未寄出的信里。
他把信放回铁皮箱,发现箱底压着张老照片,是外公年轻时的样子,穿着长衫,抱着个小女孩,眉眼温和——那女孩梳着羊角辫,手里举着支梅花簪,正是年幼的晚娘。
照片背面写着:“民国十年,收晚娘为女。”
原来外公也曾疼爱过她。是什么让这份疼爱变成了后来的偏执和狠厉?陈默想起晚娘日记里的话:“外公说,戏子无情,怕我被骗。”或许,是他自己曾被“情”所伤,才会如此极端地阻止晚娘?
夜里,陈默被一阵轻微的“沙沙”声吵醒。是写字的声音。
他下楼,看见正屋的油灯亮着,桌前坐着个佝偻的身影,正趴在纸上写字,是外公的影子。
影子手里的毛笔在纸上划过,写的正是那封“晚娘已死,勿念”的信。写着写着,影子突然停住,毛笔掉在地上,墨汁晕开,像一滩黑色的泪。
“我没错……”影子喃喃自语,声音嘶哑,“她是钟家的人,不能跟戏子走……”
陈默站在原地,没有说话。他知道,这是外公的执念在作祟,是愧疚和固执交织的残影。
影子突然转向他,空洞的眼眶里仿佛有火光跳动:“你把怀表拼好了?”
陈默点头。
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……”影子笑了起来,笑声里带着解脱,“当年我把半块怀表埋在火塘,半块藏在她梳妆台,就是怕它们再见面……”
话音未落,影子开始变得透明,像被风吹散的烟。油灯“噗”地灭了,桌上的信纸被风吹起,飘向窗外,像一群白色的蝴蝶。
陈默追到门口,看见信纸在空中散开,字迹在月光下渐渐淡去,最终化作点点荧光,落在老槐树上。树影婆娑,像是有人在轻声叹息。
他回到正屋,发现那对拼合的怀表正放在桌中央,表盖敞开着,里面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怀表的指针都指向两点一刻,不再随时间转动,仿佛永远停在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刻。
陈默轻轻合上表盖,把怀表放进锦盒。他想,外公、舅舅、晚娘、沈玉生,他们的执念都该放下了。
第二天,陈默带着锦盒去了后山。张婆婆说的“晚娘墓”其实只是个土堆,没有墓碑。他又去了火塘边的那棵老槐树下,挖出沈玉生的骸骨。
他把骸骨和那对怀表一起葬在土堆旁,立了块新墓碑,上面刻着:“晚娘与沈玉生之墓,相守于时光。”
墓碑前,他放了外公那沓未寄出的信,用火点燃。信纸在风中蜷曲、燃烧,化作灰烬,像终于找到了归宿。
火光中,陈默仿佛看见晚娘和沈玉生并肩站着,晚娘头上的梅花簪闪着光,沈玉生手里的怀表“嘀嗒”作响,两人笑着,慢慢走进光里。
而外公的影子,远远站在树后,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,然后转身,消失在晨雾中。
老宅的钟表依旧在走,只是从那以后,每逢三月初七,两点一刻到三点十七分之间,所有的钟表都会慢下来,仿佛在为那段被辜负的时光,多留一点喘息的余地。
陈默知道,那是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,继续相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