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二刻，明兰离开，去前院理事。
蓉姐儿独坐窗下，把方才的对话复盘三遍，确认无漏洞后，才唤小翠：“我想看画本。”小翠忙捧来一摞《山海经》《千字文》，她却摇头，指尖在书目上轻点：“要爹爹去年送的《水经注》绘本。”
小翠咋舌，却不敢违逆。半盏茶后，书到。蓉姐儿翻开扉页，果然看见顾廷烨龙飞凤舞的题字：“赠吾女蓉，山河远大，当驰目骋怀。”
她指尖轻抚那行字，心底涌起奇异的热流—原来“父亲”二字，可以如此厚重又温柔。她把书抱在怀里，像抱一段尚未崩坏的命运。
日影西斜，小翠进来点灯，却见自家小姐正伏案描红，一笔一画写“永”字，架势十足，竟隐有风骨。
她不敢惊扰，悄悄退下。蓉姐儿却停笔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九岁的筋腱还没长成，她得慢慢来。
案头，一张小笺压着镇纸，上面是她方才写的“计划表”：
1. 三日内，背完《百孝图》故事——便于在祖母跟前卖乖。
2. 五日内，把顾府上下人脉画成“树状图”，以防叫错人。
3. 十日内，学会打“双陆”——混进哥哥们的圈子，套取前朝消息。
4. 一月内，把《知否》关键事件默写成“暗码”，藏于《水经注》扉页夹层——随时提醒自己，也备不时之需。
她吹了吹墨迹，待干透，便将小笺折成四方，塞进荷包。做完这些，她才真正觉得饿。
小翠适时端来一盏桂花糖蒸酥酪，她小口小口吃着，忽然想起现代独居的深夜，自己也是这样一碗甜奶安抚荒芜。
味觉穿越了时空，温柔得令人想哭。
戌初，府里上下灯火次第亮起。
蓉姐儿披一件狐腋斗篷，由小翠扶着，去给祖母请安。
甬道两侧，风灯在风里摇晃，像两列沉默的侍卫。她低头数青砖，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块时，便听见前头笑语喧哗，盛家三房的姑娘们到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把背脊挺得笔直，心里默念：首战。 寿安堂里，盛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，鬓发如银，手里捻着一串伽楠香珠。
下首一排绣墩，依次坐着华兰、如兰、墨兰、明兰，再往下便是各房子孙。
蓉姐儿进门，先按规矩给祖母磕头，又给诸位婶母见礼，声音奶亮，却字字分明。
老太太招手，她便趋前几步，任老人把自己搂进怀里。
“我的心肝儿，可大好了？”老太太摩挲她额角。蓉姐儿仰脸，笑得见牙不见眼：“祖母莫忧，我梦到爹爹骑大马，他说‘娘莫哭，祖母莫忧’。”
一句话，把在场女眷说得眼眶发红。
老太太连声念佛，当即令人取来一串鎏金长命锁，亲手给她挂上。
蓉姐儿垂眸，余光扫过诸位长辈，华兰姨母欣慰，如兰姨母羡慕，墨兰姨母嘴角含笑、眼底却冷。
她心中雪亮：盛家仍是“表面和气、暗流汹涌”的盛家。
她这串长命锁，是护身符，也是靶子。
请安散时，明兰落后一步，牵住她手，指腹在她掌心悄悄写了一个字“藏”。蓉姐儿抬头，母亲却已松手，笑意温婉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她握紧那串锁，掌心被勒得生疼，却觉得踏实：在这陌生时空，她第一次有了“同盟”。
夜归漱玉斋，小翠伺候她洗漱。铜镜里，九岁的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，像一枚初熟的杏子。
蓉姐儿伸手，在镜面上写下一个英文单词“survive”。水雾很快漫漶，字母消失无踪。她轻声对自己说：
“游戏开始，玩家001，请活下去。”
窗外，月色如练，照得庭院一片银白。有风掠过梅树，卷起残花，敲在窗棂上，簌簌作响，像谁在轻轻回应……
簌簌声里，蓉姐儿忽然想起前世独居时，夜风拍打老旧的空调外机，也是这般节奏。
她伸手推开一条窗缝，让梅香混着月色灌进来，像给肺也做了一次洗礼。
“小姐，夜凉。”小翠捧来一件软罗绣鸳鸯的小坎肩，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。
蓉姐儿却摇头，把斗篷裹得更紧：“再凉，也凉不过人心。我得提前习惯。”
她转身，从妆奁底层摸出一枚小小铜钥匙，打开衣柜最里侧一只黑漆描金匣。
匣中别无珠翠，只有一叠裁成寸许宽的桑皮纸，纸角用朱砂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，那是她前世做科研时惯用的速记码，旁人看来，只当是孩童乱涂。
最上头一张，写着今日更新的“盛家人物风险评级”：
【S级】盛紘：情绪阈值极低，触发点“家族颜面”。不可在他面前提“庶”“嫡”二字。
【A级】墨兰：外嫁，永昌伯爵府梁晗，嫉妒值峰值未知，擅长借刀。弱点“才女”虚名，可投喂诗词。
【B+】如兰：外嫁，翰林庶吉士文炎敬，口快心软，可利用，但需防她无意泄密。
【C】华兰：外嫁，忠勤伯府袁文绍，回府少，威胁低，资源高，可结盟。
她捏着笔，在墨兰后面又添一行小字：“今日冷笑三次，目标锁定长命锁。”
写罢，将纸条放回原位，落锁，声音清脆，像给黑夜上了一道门闩。
小翠已放下纱帐，却不敢走，只揪着袖口踟蹰。蓉姐儿瞥她：“有话？”
“奴婢……听说前院今晚摆‘双陆’局，哥儿们都在，连三爷家的霖哥儿也去了。霖哥儿只比小姐大两岁，却早已会打十门彩。咱们如今排十日，会不会……太迟？”
蓉姐儿轻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十日，是给他们一个‘我笨’的假象。真学，只需一夜。”
她说着，从枕下摸出一本薄薄小册《象经·双陆篇》，封面磨损，显然常被翻阅。
翻开，每一页都画着棋盘，朱墨两色圈点，竟把每一骰概率算到小数点后两位。
“前世我拿过国奖，靠的就是通宵建模。”她喃喃，指尖抚过那些数字，像抚摸战马鬃毛，“盛家哥儿再机灵，也只是孩子，算得过大数定律？”
小翠听不懂，却觉自家小姐眼底有光，像雪夜火把，亮得吓人。
她不敢再劝，只悄悄退了出去。
门阖上，蓉姐儿盘腿坐在榻，把棋盘摊开在锦被上，左右手互搏。骰子掷出，清脆作响，一声比一声急。
三更鼓响时，她已连赢“自己”七局，眼尾飞红，却毫无倦意。最后一子落定，她仰面倒下，额头抵着冰凉榻沿，轻轻舒了口气：“开局胜率，百分之六十三……够了。”
第二日，天未亮，她已起身。小翠进来伺候，被案上景象惊得倒吸凉气。
一夜间，漱玉斋竟多出四面白绸，每面以炭笔绘满树状图：盛族九房、姻亲百户、官阶、爵禄、田庄、死契、活契……线条交错，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。
而蓉姐儿赤足站在中央，披发及腰，指尖沾满黑渍，正把最后一根丝线牵到“永昌侯府”四个字上。
“小姐，这……若被人看见，可了不得！”蓉姐儿回眸，眸子亮得像浸了冰：“所以，你替我守好门。”
她声音不高，却让小翠膝盖一软，险些跪下。早膳后，她去给盛老太太请安，顺道把《百孝图》故事背得滚瓜烂熟，又现场编了一段“梦授孝经”的鬼话，哄得老太太当场赏下一对上好的羊脂玉镯。
回房路上，她故意放慢脚步，在穿堂拐角“偶遇”墨兰。
“四姨母。”她奶声奶气行礼，却在抬头瞬间，让袖口滑落，露出那对新镯。
羊脂白晃得墨兰瞳孔一缩，笑意险些挂不住。“蓉姐儿好福气。”
墨兰伸手，似要抚摸，指尖却停在玉面三分处，像被无形的刺扎了。
蓉姐儿心底冷笑，面上却一派天真：“祖母说，孝感动天，玉能养人。四姨母若喜欢，蓉儿愿割爱。”
一句话，把墨兰架在火上 夺晚辈之物，传出去还怎么做人？墨兰只得强撑笑容：“姨母怎会夺你所爱。”
转身时，绣帕在掌心绞得死紧。
蓉姐儿目送她背影，唇角微弯【嫉妒值+10】，她在心里给墨兰更新数据。
第三日傍晚，前院花厅果然摆局。盛家哥儿四五人，围着紫檀双陆盘，吆五喝六。
霖哥儿最活跃，掷骰便喊“彩”，赢得盆满钵满。
就在众人起哄时，一道软糯声音插入：“可否加我一个？”
回头，见蓉姐儿被乳母抱在绣墩上，只露出半张粉脸，怀里还揣着一只荷包，叮当作响 全是金稞子。
霖哥儿眼一亮：“输了可不许哭！”半刻钟后，哭声果然起，却是霖哥儿的他连输三局，把早先赢的鹤氅、玉佩、鎏金小弓统统吐了出来。
蓉姐儿把最后一子“归梁”，笑眯眯收拢金稞子，奶声奶气：“承让。”
众人看怪物似的看她。
她却把骰子往盘里一扔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明日还来。”
是夜，她回到漱玉斋，在《水经注》扉页夹层，添了一张新纸：【事件D－4】双陆局，霖哥儿好感+30，厌恶-5，获得“神童”传闻一条，已扩散至盛紘耳中。
写罢，她把书合上，像给未来按下保存键。
窗外，月色依旧如练，却似比昨夜更冷。
蓉姐儿伸手，在窗棂上写下第二个英文单词：
“level up.”
水雾再起，字母消散，像从未存在。她转身，把小脸埋进狐腋斗篷，深吸一口气。
“下一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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