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漱玉斋的门被小翠轻声叩开。
蓉姐儿已醒，捧着《水经注》绘本，睫毛沾了碎金般的晨光。
“小姐，前院传话——外祖父今早点名要见您。”
外祖父，盛紘。
蓉姐儿指尖在那句“山河远大，当驰目骋怀”上停了一瞬，抬眼澄澈：“缘由？”
“说是昨日双陆局，您赢了霖哥儿。外祖父道……小姐过于聪慧，恐非闺秀之福。”
“非福？”她嗤笑，声线带着孩子不该有的冷。“他怕我锋芒太露，坏了盛家‘女子无才便是德’的规矩。”
梳洗毕，她吩咐：“去库房，把外祖母赏我那支赤金累丝嵌红宝步摇取来。”
外祖母，王若弗，盛家正房老太太。 小翠犹豫：“那步摇是老太太给您及笄用的，如今戴，会不会太招眼？”
“今日要的就是招眼。”蓉姐儿抬眸。
“我得让外祖父看见：他的外孙女，赢双陆是本事，戴金步摇也合规矩。”
外书房。
盛紘负手立于窗前，听得脚步回身，目光先被那支耀目步晃刺了一下。
大娘子的压箱底，竟被九岁孩子戴在鬓边。
“蓉姐儿，可知我为何唤你？”他沉声开口，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威严。
蓉姐儿福身行礼，步摇微微晃动，折射出璀璨的光。
她抬起头，眼神清澈坦荡：“孙女愚钝，还请祖父明示。”
盛紘盯着她，想从那张小脸上找出一丝骄矜或得意，却只看到一片纯然。
他心中的火气莫名消了三分，语气也缓了下来：“昨日双陆局，你赢了霖哥儿？”
“是。”蓉姐儿坦然承认，“霖哥儿弟弟谦让，孙女侥幸。”
“侥幸？”盛紘哼了一声，“霖哥儿的棋品我清楚，他若真让，也不会输得哭鼻子。你小小年纪，棋艺竟如此了得？”
“回祖父，孙女并非精通棋艺。”蓉姐儿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，“孙女只是……记得一些东西。”
“记得？”盛紘不解。
“是。”蓉姐儿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桑皮纸，双手呈上，“孙女自幼有个癖好，过目不忘。昨日见霖哥儿弟弟掷骰行棋，不过几局，便将棋路记下了。胜他，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。”
小厮接过纸，呈给盛紘。
他展开一看，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双陆棋盘的格子，旁边标注着各种骰子点数组合下，棋子移动的最优解，甚至还有概率计算！
那字迹虽是孩童笔迹，却透着一股子严谨的劲儿。盛紘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他不是不通棋道之人，自然看得出这张“棋谱”背后的计算量有多么惊人。
这哪里是依样画葫芦？这分明是将双陆这门游戏，活生生拆解成了冰冷的数学模型！
一股寒意从他脊背升起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乖巧伶俐的孙女，忽然觉得有些陌生。
过目不忘？
这简直是妖孽！
她规规矩矩行礼，步摇坠角轻颤：“请外祖父明示。”
“所以孙女只在祖父面前展露，对外，孙女依旧是那个喜欢画本、会背《百孝图》的蓉姐儿。”
盛紘看着她，良久，才喟然长叹：“好孩子，委屈你了。”
他挥了挥手，“去吧。那支步摇……戴着吧。”
走出书房，蓉姐儿脸上的乖顺瞬间褪去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她伸手，轻轻碰了碰鬓边的步摇，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。
她知道，自己赌对了。
盛紘这样的人，可以容忍一个平庸的孙女，也可以利用一个聪明的孙女，但绝不能接受一个让他感到恐惧的孙女。
她适时地展露“可控”的天赋，并主动示弱，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可以被他掌控的“奇货”，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。
盛家上下开始流传“蓉姐儿是文曲星转世”的说法。
这自然是蓉姐儿暗中授意小翠放出去的风声。
一个“过目不忘”的神童，远比一个“棋艺精湛”的赌徒要安全且有价值得多。
果然，此言一出，昨日双陆局上她赢来的那些“战利品”，瞬间都变成了“文曲星眷顾”的象征。
华兰回府省亲，特意带了一匣子宫中赏赐的蜜饯果子来看她，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惊叹：“我们蓉姐儿，果然是有大福气的。”
如兰更是直接，拉着她的手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你真能记住所有看过的东西？那《千字文》你可记住了？快背给我听听！”
蓉姐儿便乖巧地背诵起来，一字不差。如兰听得目瞪口呆，随即拍手笑道：“好！太好了！以后我若有不认得的字，就来问你！”
墨兰也来了，脸上堆着笑，亲手递上一方绣工精美的帕子，帕角绣着一只展翅的凤凰。
“恭喜姐儿，得此奇能。”她笑容可掬，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。
“只是姐儿年纪尚小，有些闲书杂耍，看看也就罢了，莫要耽误了女红针黹才是正经。”
蓉姐儿接过帕子，甜甜地道谢：“多谢四姨母教诲。女红针黹，蓉儿定当勤加练习。只是外祖父说，多读些书，于女子心性修养亦有裨益。”
她把“外祖父”二字咬得极重。墨兰的笑容僵了一瞬，随即恢复如常，又寒暄了几句，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。
蓉姐儿看着她的背影，轻轻摩挲着帕子上那只凤凰。
她在心里默默给墨兰的风险评级后面又加了一行小字：“嫉妒值峰值逼近临界，近期或有动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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