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*以电影化的运镜进行改写*

祠堂内，烛火发出“啪”的轻响，灯花爆开，火星四溅。摇曳的火光将母女二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。一高一矮两个影子，宛如青竹般挺直，仿佛是两柄藏于匣中的利刃，静静等待着出鞘的时机。明兰抬起手，轻轻地将蓉姐儿鬓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，声音低沉且稳定，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子钉入木头般清晰：“记住，在宫里只需做两件事。第一，让公主喜欢你；第二，让娘娘觉得你值得她再次出手相助。”蓉姐儿点了点头，眼眸里燃起一团新的火焰，明亮得几乎灼人，“那第三件事呢？”“没有第三件事。”明兰俯下身，额头贴着女儿的额头，呼吸轻轻拂过她的眉心，“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。”

端午节这天，天还未亮，盛府内院已是灯火通明，人影却无声无息。崔妈妈带着四名丫鬟捧着水和香，脚步轻盈得像踏在雪地上一样，毫无声响。明兰亲自为蓉姐儿梳理双鬟髻，指尖蘸了茉莉头油，仔细地抿平碎发。镜子里映照出母女俩相似的神情，眉目清冷，但眼中藏着锋芒。

“衣服。”明兰伸出手。

丹橘递上一套新制作的月白色交领短襦，搭配红榴百迭裙，腰间挂着一枚艾虎香囊，虎口衔着碧玺珠，外面再罩上一层蝉翼纱衣。行走之间，衣裙如同池塘里的荷花轻轻颤动，俏丽而不张扬，娇艳却不招妒。蓉姐儿举起手，面对晨光转了一圈，裙角扬起细细的红色波浪，轻声问道：“像不像娘娘十六岁时，御园里的那株‘照水榴’？”

明兰终于笑了，眼底微微泛起涟漪：“像不像并不重要。关键是，要让娘娘看到你时，想起她也曾是那个站在花下、不肯低头的少女。”

辰正时刻，宫车缓缓驶入东华门。御道两侧，命妇们纷纷侧目而视。顾侯家那位小妾所生的女孩，竟然坐着凤仪殿特赐的青帷小车，帘角绣着皇后私用的朱文小印。一时之间，低语如同春草破土般窸窣蔓延。

“看见了吗？顾家的小煞星来了。”

“前几天差点被人推下荷塘，今天就进宫献巧了，真是个命硬的孩子。”

“命硬？我看是手段硬……”

蓉姐儿端坐在车内，耳朵听得一清二楚，却当作风吹过树林般不予理会。她垂下眼睑，手指肚摩挲着袖中的锦盒。盒里静静躺着三件“斗草”利器：一株“金丝蝴蝶”，一株“倒挂珊瑚”，还有一枚昨夜娘亲手蒸制的“艾香佩”。艾草看似普通，却暗中掺入了西域的“醒神草”，辛辣提神。皇后素来喜爱这种香气，而那些娇生惯养的公主们却未必能忍受得了。

蓉姐儿抿着嘴唇，用力扣紧盒子：第一局先让公主们获胜；第二局让娘娘闻到艾香；第三局——再赢。

凤仪殿前的敞轩里，长桌已经摆好，雕漆托盘里装满了嫩绿的菖蒲、赤红的榴花和金丝蝴蝶草……香雾弥漫，如同春天的田野一般铺展开来。皇后高高坐着，身穿绛纱蹙金袍，鬓间的九尾凤簪垂下珠络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，散发出冷冽的光泽。三位公主分别坐在她身旁，永嘉显得沉静，福安则显得稚嫩，唯有九岁的永嘉，眼中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焦虑。

行完礼后，皇后抬手说道：“去吧，今天只论巧思，不论尊卑。”蓉姐儿跟随众人退到案前，但并不急于出手。她的目光如针一般，悄悄扫过三位公主，尤其是永嘉。由于母族正在遭受弹劾，她必定急于立功。

第一轮，贵女之间的对决开始了。蓉姐儿“随意”抽出了一根“翠翎管”，对手则拿出“金丝蝴蝶”。草茎缠绕在一起时，翠翎管瞬间折断。蓉姐儿眨了眨眼，往后退了半步，软声说道：“姐姐真是巧思。”

户部尚书之女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草，皇后只是微微一笑，并未多言。

第二轮是公主自选对手。永嘉的目光落在蓉姐儿身上，直接指向她：“你，过来。”蓉姐儿应声上前，袖口中的指尖轻轻一掐，“艾香佩”上的封蜡悄然断裂，一股辛辣的暗香弥漫开来。附近的人都精神一振，永嘉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，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，顺手挑了最坚韧的“倒挂珊瑚”。

草茎相交，蓉姐儿的手腕微微颤抖，似乎力量耗尽。但在缠绕的瞬间，她用指甲在对方的草茎上划出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。稍一用力——“啪！”珊瑚断成了两截。

永嘉愣住了，小脸涨得通红。全场一片寂静。

蓉姐儿后退一步，屈膝行礼，声音软糯如蜜：“殿下草质极佳，是臣女取巧，借助了香风之力。”高座上的皇后早已嗅到了艾香，又看到那株普通的艾草断面齐整，辛香不散，心中已然明白了。她抬手说道：“顾家的小姑娘，上前。”

蓉姐儿捧着草快步向前，双手高举：“臣女自制香艾，愿献给娘娘以驱蚊安神，也希望增添一份巧思。”

皇后接过艾草，摩挲片刻，抬头看向众人，目光最终落在永嘉身上：“斗草之戏，比的是巧思。顾家小姑娘很有心思，就算你赢了。永嘉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
永嘉咬住嘴唇，片刻后俯身行礼：“儿臣服气。”

皇后含笑说道：“赏赐榴红宫锦一匹，金艾虎一对，玉辟邪一枚。”

蓉姐儿叩首，声音清澈如泉水：“谢娘娘隆恩。”

起身时，她眼角扫过殿角的铜镜。镜中的少女双鬟微颤，裙角似火，而高座之上，皇后唇边的笑容如同雪中的初阳，悄然破云而出。她知道，自己赌对了。

宴席结束后，日影西斜。皇后独自留下明兰母女在暖阁，挥退宫人，仅留掌事嬷嬷侍立。皇后抬手，把那枚“梁”字金扣放在紫檀桌上，声音冰冷如泉：“本宫已下令，梁府侧室盛氏明日迁往西郊别院，无诏不得入京。至于梁晗——”

她顿住了，目光如刀般直视明兰：“永昌伯上表，请世子南调两广，剿倭赎罪。本宫准了。三年之内，若有功，可以归来；若无功——”

未尽之言，重如千钧。

明兰起身，伏地叩首：“臣妇，谢谢娘娘大恩。”

皇后虚扶了一把，声音渐渐柔和：“本宫也有儿女。如果有人敢伤害他们，本宫也会拔刀相护。明兰，你做得很好，没有让我失望。”

她转向蓉姐儿，招了招手：“来。”

蓉姐儿快步上前，被皇后握住手，那手虽凉，却稳如磐石。

“我曾说过，要让你平安入宫，也要平安归府。”皇后微笑，取下鬓间的九尾凤簪，轻轻插进蓉姐儿的双鬟之中，“如今，我再多说一句——”

她的指尖忽然用力，“啪”地一声脆响，一根珠络应声而断，滚落在地，如泪如星。

“将来，谁再敢伸手碰你——”

“折、断、勿、论。”

宫车驶出东华门，暮色笼罩，灯火初上。蓉姐儿依偎在明兰怀里，指尖轻抚着鬓间的凤簪，声音轻如梦呓：“娘，我赢了。”

明兰紧紧搂住她，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，声音低沉而坚定：“不，孩子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
“以后，你要学习的不只是如何赢得一场斗草比赛，而是如何让所有人，包括你自己，都深信不疑：你从未输过，也永远不会认输。”

车辙滚滚，碾过青砖，碾过暗流涌动的权势，也碾过那些尚未出鞘的刀光剑影。

夜风吹起帘角，远处顾府门前悬挂着两盏绛纱灯，如同不灭的火焰，在京城深处静静燃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