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御花园偏殿的朱漆圆桌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。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,在青砖地上织出一片斑驳光影。
"恭喜娘娘得掌选秀大权。"苏婉儿端着新沏的碧螺春走来,笑意盈盈地将茶盏放在我面前。她今日穿着鹅黄色宫装,鬓边簪着一支白玉蝴蝶步摇,每走一步都泛起细碎流光。
我抬眼看着她:"婕妤太客气了。"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,"这差事可不轻松。"
"在娘娘手里自然轻巧。"她在我对面坐下,声音温软如初,"想来太后也是觉得娘娘最稳妥,才肯将此事托付。"
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?太后从不曾过问选秀事宜,更别说定夺主持之人。我扫了一眼席间众人,几位妃嫔低头饮茶,眉眼间藏着打量。
"说起太后,倒有一事。"我放下茶盏,语气随意,"前些日子听闻太后身子不适,不知可好些了?"
苏婉儿微微一笑:"昨夜太医说已无大碍,只是今晨突然又犯了心疾,听说连陛下都赶去探望了。"
我心中一动。皇帝昨日才来过我的寝宫,今日却匆匆往太后那边去,这其中怕不是巧合。
席间气氛微妙地变化起来。几位妃嫔交头接耳,目光时不时扫向这边。我假装没注意到这些,慢条斯理地品着茶。
"其实呢,"苏婉儿忽然压低声音,"选秀主持之位向来由太后定夺……"
她话未说完,就被另一名妃嫔打断:"婕妤快尝尝这新进的点心,说是江南那边刚送来的做法。"
我垂眸,掩去眼中冷意。苏婉儿这番话分明是冲着我来的。选秀大典本不该由皇后主持,如今皇帝亲自指派,已是破例。她在暗示什么?太后原本属意的人选是谁?
正想着,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一名宫女慌张闯入:"启禀各位娘娘,太后病情加重,陛下正在宣召太医。"
席间顿时乱作一团。苏婉儿起身道:"咱们也该去瞧瞧太后。"众人纷纷应和,簇拥着往外走。
我按住薛莹的手:"你留下。"
待人都散尽,我起身走到廊下。远处有太监提着药罐匆匆而过,方向却是东六宫。我眯起眼:"去看看,方才那几个与太监总管密会的妃嫔去哪儿了。"
薛莹点头离去。我站在廊下,看着庭院里开得正盛的海棠。花瓣随风飘落,落在石阶上,像一地碎玉。
不多时,薛莹回来:"回娘娘,她们去了东六宫偏殿。奴婢听人说,有个叫林婉容的秀女已经住进去了。"
"林婉容?"我记下这个名字,"带了多少人?"
"就一个嬷嬷跟着。说是江南士族出身,家父早亡,母亲改嫁后被继父赶出门,这才来参选。"
我冷笑:"倒真是个苦命人。"转身回殿,"把选秀名册拿来。"
翻开名册,果然在江南籍贯处找到林婉容的名字。十六岁,父亲林远山曾任七品县令,三年前病逝。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。
"娘娘?"薛莹小声问。
"此人有问题。"我指着籍贯处,"三年前林远山任职的地方在江北,怎会在此时出现个江南籍的闺女?"
薛莹也察觉不对:"莫非……"
"查。"我合上名册,"立刻派人去查这个林婉容的底细。另外,把东边庄子上的人撤回来,先安置在城外别院。"
夜色渐深时,我收到一封密信。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:"选秀之事需谨慎。"
我盯着这几个字良久。父亲一向谨慎,若非察觉异常,断不会写得如此直白。
"娘娘。"薛莹轻声唤我。
"去御书房。"我换上披风,"我要见父亲。"
深夜的御书房灯火通明。隔着窗纸,我听见父亲的声音:"选秀名单臣已看过,并无异常。"
"真无异常?"皇帝的声音带着探究,"那个林婉容,你怎么看?"
我屏住呼吸。
"据臣所知,三年前林远山病逝时,其女已随母改嫁,不知为何突然现身选秀。"
"你觉得朕为何要让她入宫?"
父亲沉默片刻:"陛下自有考量。"
"那你女儿呢?她是否也明白朕的用意?"
我心头一跳。
"清瑶只知谨守本分。"
"朕问你,"皇帝语气骤冷,"你女儿,可还愿为朕守这后宫?"
"臣女只愿守诺,不负君恩。"
我不自觉攥紧衣袖。这是父亲第一次当面承认我与皇帝之间的承诺。原来他都知道。
返回寝宫时,选秀名单已被我翻烂。五处籍贯存疑,三处身世不明,还有一个竟与当年父亲救驾时同行的江湖人士同名。
"娘娘。"薛莹递上热茶,"要不要让丞相府提前准备退路?"
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梅花,想起大婚那天父亲说的话:"清瑶,你要学会忍耐。"当时我只当是劝慰,如今才明白,那是警告。
"再等等。"我接过茶盏,"先把东边庄子上的人撤回来。"
"是。"薛莹欲言又止,"娘娘,林婉容的事……"
"查清楚她与陛下的关系。"我放下茶盏,"还有,把母亲留下的九尾凤钗拿来。"
当熟悉的重量落在掌心,我轻轻拨动机关。暗格弹开,露出一卷泛黄的纸张。当年父亲救驾时,先帝亲赐的赦免诏书仍在。
"娘娘!"薛莹突然惊呼。
我回头,看见她手中拿着一份新的选秀名单。林婉容的名字赫然在列,旁边还多了一个批注——"特准入宫"。
我握紧凤钗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皇帝这是要我亲手把他送进后宫啊。
我盯着那新增的选秀名册,指甲在"特准入宫"四个字上来回划动。薛莹站在身后大气不敢出,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。
"娘娘..."
"去东六宫。"我起身整理衣襟,"我要见这位林姑娘。"
穿过曲折回廊时,天边飘起细雨。雨水顺着檐角滴落,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。我裹紧披风,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嬉笑。
"这不是皇后娘娘么?"苏婉儿撑着油纸伞立在游廊下,发间新簪的珍珠钗在雨中泛着柔光,"这雨来得急,要不要同用一把伞?"
我看着她身后的宫女捧着的油纸伞,淡淡一笑:"不必了。本宫自有随从。"
"也是。"她轻叹,"这雨天最是惹人愁绪。听说太后病情加重,连陛下都..."
"婕妤对太后病情倒是关心。"我打断她,"不如一同去慈宁宫探望?"
苏婉儿笑容一滞,随即恢复如常:"改日吧。这会子怕是要先安置好新入宫的林姑娘。"
我点头:"正要去见她。"
两人并肩而行,雨幕中隐约可见东六宫偏殿亮着灯火。走近时,几个宫女正忙着搬运行李,为首的是内务府总管张德全。
"参见皇后娘娘。"他躬身行礼,"这偏殿简陋了些,但..."
"张总管。"我看着忙碌的宫女们,"选秀前秀女都该安置在待选阁才是。"
"回娘娘,这位林姑娘情况特殊。"他赔着笑脸,"是陛下亲口允准的。"
苏婉儿适时开口:"想必是林姑娘出身坎坷,陛下怜惜才破例安置。"
我垂眸:"倒是个有心的。"转向张德全,"本宫要见她。"
张德全面露为难:"林姑娘刚到,怕是..."
话音未落,殿内传来清亮声音:"臣女林婉容,拜见皇后娘娘。"
烛火摇曳中,一位素衣女子款步而出。她容貌清丽,眉目间竟有几分眼熟。我心头一震,想起七年前随父亲出征时见过的一个身影。
"免礼。"我仔细打量她,"听闻林姑娘出身江南士族?"
"回娘娘,臣女父亲曾任七品县令。"她起身时目光与我相接,毫无怯意。
我注意到她说话时手指微微蜷缩,那是常年握剑之人才有的痕迹。心中已有计较:"既是江南籍,可知近日天气如何?"
"回娘娘,江南近日多雨。"她答得不卑不亢,"城外官道泥泞难行,不少商队都耽搁了行程。"
我轻轻鼓掌:"说得好。"贴近一步,"可江南三月开的是什么花?"
她微微一笑:"回娘娘,正是桃花。"
我转身离去,直到拐过回廊才问薛莹:"查到了?"
"回娘娘,"薛莹压低声音,"林婉容今晨确实是从江南方向来的,但那辆马车..."她顿了顿,"车厢底部有暗格痕迹。"
夜色渐深,我坐在案前摩挲着母亲留下的九尾凤钗。铜镜映出我紧绷的面容,门外传来更鼓声。
"娘娘,"薛莹端着药碗进来,"该喝药了。"
我接过药碗却未饮:"去查查七年前随军医官的名单。"
"是。"
药香弥漫的寝宫里,烛火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。父亲的信还摆在案头,那句"选秀之事需谨慎"仿佛在他耳边回响。
雨还在下,远处传来细微脚步声。我放下药碗,悄悄打开密室机关。暗格中的旧地图滑落在地,上面赫然标着七年前父亲出征的路线。
薛莹突然冲进来:"娘娘!林婉容的嬷嬷不见了!"
我抓起斗篷就往外走:"去城南驿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