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南回了魔宫,便再没踏出过南天门半步。
他把自己关在议事殿里,三天三夜平定叛乱的狠戾还凝在眉梢,案上堆着人魔两界的卷宗,却连封皮都没碰过。侍从端来的灵汤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,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指尖的魔气将汤碗绞成碎片。
“主上,佩仙子那边……”侍从嗫嚅着,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,却被柳南骤然扫来的眼神钉在原地。
“闭嘴。”他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,“往后谁再提这三个字,便去喂冥界的恶犬。”
可他自己,却夜夜躲不过这三个字。
魔宫深处有座“忆镜殿”,殿内的水镜能照出心中执念。柳南一入夜便往那里钻,水镜里反复映着昆仑墟的崖边——佩仙儿编草兔时的侧脸,灵狐蹭她手心时她眼底的柔,甚至连蟠桃会上她捏碎自己衣料时那抹淡笑,都清晰得像昨日。
直到水镜里映出那株枯萎的树苗,他才猛地挥拳砸向镜面。水流四溅,映出他眼底的猩红:“佩仙儿,你好狠的心。”
自那以后,柳南变了。
他不再笑,周身的魔气重得能压垮仙山,处理事务时杀伐果断,连当年参与叛乱的旧部家眷都没放过,人魔两界再没人敢提“佩仙儿”三个字,只私下里说,柳主的心怕是被昆仑的冰雪冻成了铁。
可只有贴身侍从知道,主上枕头下,藏着片月白色的衣角——那是蟠桃会时,他故意被佩仙儿的剑气削下的,如今已被摩挲得发亮。
佩仙儿在昆仑墟,也过得并不易。
她遣散了墟内大半灵侍,整日守在闭关的洞府里,指尖的灵力总控制不住地发冷,连最爱的冰晶果都觉得涩。灵狐的伤早好了,却总趴在她脚边蔫蔫的,灵鸟也不唱了,只是盯着墟外的方向发呆。
那日柳南被灵脉弹飞的闷响,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口。她知道他会恨,却没料到自己会这么痛——痛到夜里会惊醒,以为听到他在墟外喊自己的名字,披衣出去,只看到空荡荡的崖边,风卷着灵雾,像他走时的背影。
半年后,四界突发异动。
冥界的“忘川河”倒灌,阴煞之气顺着河床蔓延,人间瘟疫横行,天庭灵池的水位骤降,连昆仑墟的灵脉都开始躁动。四界长老齐聚天庭,掐指一算,竟是上古凶兽“混沌”即将破印而出的征兆。
这凶兽以吞噬灵脉为生,当年被创世神封印在不周山底,如今封印松动,竟是因为……维系封印的“同心锁”丢了。
“同心锁需以至纯灵力与至强魔气共同淬炼,当年是创世神与初代魔尊联手铸成,如今四界之内,唯有佩仙子的灵力与柳主的魔气能重铸此锁。”司命星君捧着残缺的锁芯,眉头紧锁,“可他们二人……”
话没说完,南天门外已卷起黑雾。柳南一身玄衣,墨发束起,脸上带着未散的戾气,显然是刚从镇压阴煞的前线赶来:“锁在哪?”
众人正愣着,昆仑墟的方向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:“我来了。”
佩仙儿踏着灵雾落在殿中,月白仙裙上沾着些微灵脉躁动的尘土,显然也没闲着。她与柳南目光相撞,他眼底的猩红未褪,她眸中的冰雪未化,像隔着万水千山,却又在看清彼此眉宇间的疲惫时,心头同时一紧。
“需二人以精血为引,将灵力与魔气注入锁芯。”司命星君将锁芯放在玉盘里,“过程凶险,若心神不合,恐被锁芯反噬,轻则灵脉尽毁,重则魂飞魄散。”
柳南看都没看佩仙儿,径直走向玉盘:“开始吧。”
佩仙儿沉默地站到他身侧。两人指尖同时触到锁芯的瞬间,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——她的灵力如昆仑雪水般清冽,他的魔气似幽冥深渊般厚重,本该相辅相成,却在锁芯内激烈冲撞,显然是心防太重,灵力无法交融。
“噗——”
两人同时喷出一口血,锁芯上的裂痕更甚。
“你们二人若再存芥蒂,四界就真的完了!”玉帝急得直跺脚。
柳南捂着胸口,看向佩仙儿。她脸色苍白,唇角的血迹触目惊心,却仍咬着唇,不肯先松口。他忽然想起昆仑墟外那株枯萎的树苗,想起她设下灵障时决绝的背影,心头的恨意突然就泄了,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。
“是我错了。”他低声开口,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,“那日我不该不告而别,更不该……怀疑你对我的心意。”
佩仙儿猛地抬眼,撞进他眼底。那里面没有了戾气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意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正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原谅。她一直以为他恨她入骨,却没料到,他竟藏着这样的心思。
灵力与魔气在锁芯内微微一顿。
“我拔了你的树苗,是怕叛乱的人伤你。”佩仙儿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我设下灵障,是想让你平安回去。”
真相像道暖流,瞬间冲开了两人之间的冰封。柳南的魔气骤然柔和,如臂使指般缠绕上她的灵力;佩仙儿的灵力也不再冰冷,与他的魔气交织着,在锁芯内画出完美的弧线。
“嗡——”
同心锁重铸完成,金光万丈,瞬间飞射向不周山。凶兽的嘶吼声从远方传来,很快便归于沉寂,倒灌的忘川河开始退潮,人间的瘟疫渐渐平息,天庭灵池的水位也慢慢回升。
危机解除,殿内一片欢腾。
柳南却没看那些欢呼的仙者,只是伸手,轻轻拭去佩仙儿唇角的血迹。指尖相触的瞬间,两人都僵了一下,随即像被烫到般收回手,脸上竟同时泛起薄红。
“仙儿,”柳南看着她,眼底的悔意渐渐化作温柔,“昆仑墟外的石屋,我还能再筑一次吗?”
佩仙儿别开脸,耳根却红了。灵鸟不知何时落在她肩头,叽叽喳喳地喊:“筑!筑!柳主赔我们的树苗!”
她没说话,却轻轻点了点头,发梢的灵雾里,藏着比昆仑雪光更软的笑意。
后来,四界都在传,人魔两界的柳主,成了昆仑墟的常客。只是这回来,他不再住石屋,而是被佩仙子请进了洞府;不再送些奇珍异宝,只是笨拙地学着编草兔,常常被灵狐抢了去当窝。
有人问柳南,追妻的滋味如何。
他望着洞府内那个正低头给灵鸟喂食的身影,笑得像个傻子:“以前觉得权势在手,天下我有,如今才懂,能让她笑一笑,比坐拥人魔两界,甜上千万倍。”
而佩仙儿偶尔听到这话,会轻轻嗔一句“没个正经”,指尖的灵力却温柔得能化开冰雪——原来所谓的“惹妻一时爽,追妻火葬场”,到了最后,不过是心甘情愿地,把自己的锋芒,磨成她掌心的温度。
这人间烟火,仙界清欢,终究是要两个人一起尝,才最是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