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希在张生怀里僵了很久，直到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呼吸落在自己发顶，胸膛的起伏也变得规律，他才敢悄悄松了口气。

张生是真的睡着了。

可即便如此，他心里的恐惧还是没散去，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：这人会不会半夜醒来看他不顺眼，直接把他扔出去，甚至……弄死他？

他想动，却被张生的手臂圈得很紧，像被裹在温暖的茧里，却又带着无法挣脱的束缚。困意再次涌上来，脑子里的担忧渐渐变得模糊，那些关于过去的噩梦、对未来的惶恐，对方平稳的心跳声如同魔术催眠他。他眼皮越来越重，最后实在抵不住疲惫，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，连呼吸都渐渐和张生的节奏同步起来。

窗外的夜色更浓，卧室里的暖灯泛着柔和的光，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。

郑希是被身体的沉重感弄醒的。他迷迷糊糊地想翻身，却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，被子明明轻薄，却透着不容挣脱的重量。

郑希睁开眼，视线里撞进一片与自己睡衣截然不同的黑色——V领领口下，是张生线条清晰的锁骨，再往上，是一张放大的、极致好看的脸。

他瞬间僵住了。

张生醒着，一手还维持着昨晚的姿势，松松地搭在他腰上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，指尖在屏幕上轻划，像是在回复信息。

从郑希的角度，刚好能看清他垂着眼的模样——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，每一根都分明，比他过去偷偷见过的、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睫毛还要精致。

昨天他连正眼都不敢看，此刻却将这张脸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，嗡嗡地跳个不停。

他这是……被当成床伴了吗？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吓得他指尖发麻。他盯着张生的眼睛看了很久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，才慢慢从被子里抽出手，想悄悄挪远一点。

“醒了就安分点。”

张生的声音突然响起，带着刚睡醒的低哑。他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，关掉手机扔在床头柜上，微低头看向郑希，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，没什么情绪，却让空气紧绷起来。

郑希与他对视了几秒，脑子一片空白，脸上的僵硬藏都藏不住。他试探着张了张嘴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：“早上好？张先生。”

张生没回应，眉峰微蹙，像是对这个称呼或是这句话都不满意。

郑希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。难道已经中午了？是他睡太久惹对方生气了？他咽了口唾沫，声音放得更轻，底气不足地改口：“中午好…张生。”

还是没得到回应。张生直接掀开被子起身，走向洗漱间。郑希不敢耽搁，连忙跟着爬起来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，像条小尾巴。

洗漱间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，两人站在台前刷牙时，身影清晰地映在镜面上。

郑希偷偷抬眼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——个子只到张生胸口，肩膀瘦削，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，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，整个人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可怜劲，像是半只脚已经迈入棺材的活人。而旁边的张生，下颌线利落，眉眼精致却带着压迫感，宽肩窄腰的身材把简单的家居服都穿出了挺拔感，对比之下，自己渺小得像个陪衬。

他正看得发怔，脸上突然被一条温热的毛巾盖住。张生洗完脸，顺手拿起毛巾，用带着薄茧的大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珠，动作不算轻柔，却意外地没让他觉得还好。

郑希下意识地扶住洗漱台的大理石台面，指尖攥得发白，小声说了句：“谢谢。”

换衣服时，郑希才发现递来的衣服有些眼熟，黑色长袖T恤明显是不是自己的尺码，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，盖住了大半条腿，裤子倒是刚刚好，质地柔软舒适，像是临时买回来的。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走出卧室，看到张生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，身上穿的是同款不同色的家居服，明明是很随意的打扮，却依旧透着模特的气场。

郑希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，过去的日子里，他总是被人使唤着做事，如今突然没人安排，反而手足无措。直到张生起身走向楼下，他才连忙跟上，连现在到底是早上还是中午都不知道，只觉得自己像被关在了一个精致的囚笼里，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。

餐桌上摆着简单的餐食，郑希低头小口吃着，不敢抬头。就在这时，张生突然开口，打破了沉默：“有什么想干的事吗？”

郑希猛地抬头，眼神里满是茫然——是在问他吗？旁边没有其他人，应该是吧。可他能有什么想做的事？过去的日子里，他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，从未有过“想做什么”的念头，也没有问他你想做什么，向来都是别人安排他做什么。

他犹豫了很久，嘴里还含着食物，鼓着腮帮子，含糊地吐出两个字：“画画？”

那是他很久以前，在街头看到一个卖艺老人画画时记下的词。老人笔下的山水明明很简单，却让他觉得很美好，只是他连一支画笔都没碰过，此刻说出来，更像是随口找的借口。

张生皱了皱眉，看向他，重复了一遍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：“画？”

郑希的身体绷紧成一条线，僵硬地点了点头，指尖紧紧攥住了餐勺。他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好是坏，只能屏住呼吸，等待着张生的反应，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。

沉默地吃完饭后，郑希坐在沙发上，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张生。

他总觉得张生该出门了——过去见过的有钱人都很规律，更何况刚才那句“想做什么”，说不定只是随口一问。可张生身上的家居服又让他犹豫，那衣服穿在对方身上，利落又合身，好像出门也没什么不可以。

他就这么安静地待着，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拍打，目光落在张生手里的书上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，一直在放空发呆。

张生放下书，视线直直地撞过来，郑希才猛地回神，心虚地眨了眨眼，连忙开口找事做：“有事要我做吗？”

“你想做什么。”张生的语气依旧冷淡，没有丝毫波澜。

郑希低下头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：“不知道。”他是真的不知道，哪怕扔给他一本书也好，就算看不懂，至少能让他有事可做，可这话他没敢说出口。

张生的目光偏冷，不经心的问，“你刚不是说画？现在又不知道了？”

这两句疑问，醍醐灌顶。郑希抬头看他，哑口无言，只能慌忙道歉：“当我没说，对不起。”他怎么忘了，张生是大人物，说过的话哪能随便不算数。

张生没再说话，沉默地站起身，走向电梯口。郑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，却还是跟屁虫地跟了上去，心里满是忐忑。直到电梯门打开，他跟着张生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，才彻底愣住——这是一间画室，墙上挂着几幅成品画，架子上摆满了颜料、画笔和画板，各种材料一应俱全，精致得让他不敢伸手触碰。
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一件围裙就套在了他身上，张生在他背后松松地系了个结。郑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，慌忙解释：“我不会……”他连画笔都没碰过，怎么可能会画画？

张生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，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，把他按坐在椅子上，又伸手将他的长袖撸到小臂处固定好，语气平淡：“没事，随便玩，等会有老师指导你。”

郑希彻底懵了，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，就看见一位气质优雅的女老师走了进来。他下意识地觉得，这位老师一定很厉害。而张生对着老师微微颔首，尊敬的说，“麻烦您了。”

“张先生您好，不麻烦。”老师恭敬地鞠躬问好，然后转向郑希，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，“你想要画什么呢？”

郑希的脑子还是空的，只能如实回答：“不知道，有简单的吗？”

“有的，画个落日吧，怎么样？”老师说着，熟练地帮他调好颜料、备好画笔，还拿出落日的参考图放在他面前。

郑希点点头，目光飘向旁边的窗户，又转向最后目标，坐在角落沙发上的张生——对方又拿起了书，仿佛刚才安排这一切的不是他。

温柔老师轻声提醒他可以开始了，郑希才握紧画笔，指尖却还是忍不住发颤。他看着调色盘里鲜艳的橙红色，心里满是茫然：这是玩真的？张生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？

他笨拙地跟着老师的指导下笔，老师偶尔会在旁边提点两句，告诉他哪里颜色可以再亮一点，哪里线条可以再柔和一点。郑希渐渐放松下来，虽然画得依旧生涩，却第一次觉得，原来“没事可做”之外，还能有这样安静又舒适的时刻。

他想，这次意外是宝贵的。

画笔在指尖转了个笨拙的圈，郑希盯着画布上晕开的橙红色落日，脑子却始终像裹着一层雾。他不明白，不过是随口一提的“画画”，怎么就真的有了画室、有了老师呢。

过去遇到的那些人，从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，更别说花心思兑现。张生明明是见识广、有内涵的大人物，为什么要对他这个从底层爬来的人这么上心？难道只是今天心情好，随手施舍的一点乐趣？

温柔老师指着画布，笑着说“不错，挺好的”，他的思绪拉回，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颜料的手，五颜六色的，像个不懂事的小孩，脸颊不自觉地发烫。

老师起身跟张生道别，脚步声渐远后，画室里又只剩下他和张生两个人，安静听见了窗外风吹过树叶“沙沙”的声音。

张生从沙发上站起来，一步步走近。郑希坐直身体，看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画上，几秒后又转向自己，声音平淡：“还玩吗？”

“还有什么事吗”郑希脱口而出，话一说完就后悔了——他早就习惯了被安排，突然被问“想不想”，反而像没了主心骨，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。

张生顿了顿，眉峰微挑：“我在问你。”

这句话让郑希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他连忙抬头，眼神里带着慌乱的回复与试探：“啊…画吧。您画吗？”

他想，要是张生也画，或许能让他少点紧张，毕竟对方的存在本身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。

可张生没接他的话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，目光里没什么温度，看得他浑身发僵。

“啊希，你太胆小了。”

轻飘飘的一句话，看透他的性格，风一样穿透他的身体。

他突然开口，语气很轻，却像一块石头砸在郑希心上，“我不喜欢胆小的人。”

郑希木然，表情僵硬，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画笔，颜料蹭在掌心也没察觉。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，脑子里飞快地回想刚才的每一个动作——是不是问“您画吗”的时候没礼貌了？没有资格问金主做不做事？恐慌像藤蔓一样缠上来，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
就在他快要道歉的时候，张生又说话了，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：“我会慢慢改掉你的胆小。”

郑希的嘴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只吐出一个“好”字。

他不知道张生要怎么“改”，是表面意思的改，还是嘲笑他的胆小懦弱，亦或者是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说完疯狂剥削他，殴打他，玩弄他。可他不敢问，只能把所有疑惑都压在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