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河苏家宅院深处,寂静得只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响,规律而冰冷,像是某种无情的计数。
苏暮雨推开书房沉木门时,苏昌河正站在窗边。窗外是暗河终年不变的晦暗天空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鳞次栉比的黑色屋檐,透不进多少天光。
他已换下夜行衣,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只是胸口处衣料有着不易察觉的异样褶皱,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极淡的金疮药气味。
苏暮雨昌河。
苏昌河转过身,冷峻的脸色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脸,但苏暮雨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异样,如同冰层下的细微裂痕。
苏暮雨伤得如何?
苏暮雨目光落在他胸口。
苏昌河无碍。
苏昌河摆摆手,走到书案前。
案上铺着几张粗糙的草纸,墨迹犹新,上面勾勒着几个扭曲、断续的图案。线条生硬、笨拙,显然绘画者于此道极为生疏,且记忆模糊不清,几幅图样之间,竟也存在着细微的差异。
苏昌河帮我看看,这些图纹你可曾见过?
苏暮雨上前,拿起那几张纸仔细端详。图案古怪,非花非兽,非字非符,透着一股蛮荒而神秘的气息。
苏暮雨这是?
苏昌河昨夜那目标后颈上的。
苏昌河眸色一暗。
苏昌河看到它时,我有些……反应。
他用了最轻描淡写的词,但苏暮雨立刻明白,这“反应”必然极不寻常,否则不足以让他这个心硬如铁杀起人来绝不手软的人在意,甚至因此受伤。
苏暮雨没有继续追问更多的细节,只是颔首道:
苏暮雨去藏书阁。
暗河的藏书阁,并非书香翰墨之地。它深埋于地下,经由人工开凿的巨大石窟阴冷潮湿,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墨、灰尘和霉变气味混合的沉郁气息。
这里收集的是江湖秘辛、各派武学残卷、诡谲的毒经药典,以及记载奇闻异事、古老传说的孤本。知识在这里,往往与杀戮和生存直接挂钩。
接下来的两日,两人便埋首于这浩如烟海的卷帙之中。高大的石制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,投下沉重阴影,仅靠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幽冷光晕。苏昌河耐着性子,一册一册的翻阅。那些或工整或狂放的字体,记录着人世间的种种光怪陆离。
他看到了无数种图腾、印记、诅咒符号、家族徽记……有描绘蛮族祭祀的狰狞鬼面,有勾勒海外仙岛的飘渺云纹,有记录前朝贵族的隐秘花押,甚至还有一些涉及西域幻术与南疆巫蛊的诡异图谱。然而,没有。没有哪一个,能与他记忆中那个惊鸿一瞥、却又盘桓不去的模糊轮廓完全吻合。
他再次提起笔,试图更精确地捕捉那瞬间的印象。然而,每一次运笔,都感觉不对。那图纹仿佛活在他意识的迷雾深处,细节在脑海中变幻、扭曲。画出的新图样与之前的放在一处,彼此矛盾,这徒劳无功的重复,消磨着他本就不多的耐心。那种无法掌控、被莫名情绪牵动的感觉,让他极为不悦。
哗啦——
他猛地挥手,将桌案上几本堆叠的书籍扫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苏暮雨静静地看着他,并未劝阻,只是弯腰将书籍一一拾起,放归原处。
苏暮雨或许,并非中原之物。
他合上一本讲述苗疆风物的残卷,里面虽有风格诡异的插图,但与苏昌河所画,仍是形似神非。
苏昌河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几张被他揉皱又抚平的草纸,眼神渐冷。几天徒劳无功的搜寻,让他心底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。
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,讨厌那图纹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,却无法捕捉其意义。
苏昌河查不到……
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压抑的戾气。
苏昌河既然书本里找不到答案……
他顿了顿,眼中掠过毫无温度的厉色,
苏昌河那就把她绑回来,撬开她的嘴。
简单,直接,符合暗河的作风,也符合他“送葬师”的行事准则。
苏暮雨无奈,只得依着他。
苏暮雨我去安排人查她的下落。
苏昌河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却再次落在那杂乱的图样上。那个模糊的图纹,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,深深烙在他的脑海。他必须知道那痛苦根源到底是什么。